不过等这十二日结束,一切都同他没有关联了,他当初不该贪恋安稳入主摘星楼,本以为有先帝许诺能独善其身,可时隔数年,到底是同凡俗之人扯上关系,犯了禁忌。
经文晦涩难懂,第一遍念不顺,磕磕绊绊地不成样子,为此特意压低了声音,唯恐前头的天神塑像听见有损福泽。
等到后几遍的时候,明显熟练了些,却听见殿外有人求见,她没敢抬头观望,只知道梁进小跑着出去回话。
他们跪拜的地方离殿门不远,即使是隔着嘈杂的经文声,她依旧清楚地听见了外头的声音,是她最为熟悉的。
“法事已经做完了,连祈福都开始了?本王还急匆匆赶进宫来,想着若有什么需要周全的,也好跟着帮忙。”他嘶哑的声音与往常没有分别。
“王爷有心,适才皇上还问起您呢,奴才说您府上有要事,这才仓促离宫,皇上这会儿已经入定了,守鸣道长说不能惊扰,奴才等祈福结束,再知会皇上您来过了。”梁进上回挨过他的打,恭敬中又多了丝惧怕。
姜涟听着,不由忘记了手中的经书,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微微侧过身去,朝殿门处观望一眼,看见的却只有他离开的背影。
说不上失望,因为这是她早就该料想到的,她面无表情地回过头,不知外头的人其实也朝人群中瞧过一眼,可惜她们皆通白一片,很难在其中找到她的身影。
今儿他是由承乐伺候着进宫,承乐比不上承安稳当,更瞧不透他的脸色,还次次咧咧地询问:“王爷怎么肯让姜姑娘进宫,她一走便是十二日,谁来服侍王爷?”
裴瞬脸色发沉,话中带着刺:“她巴巴地要来替她的旧交祈福,何必多余再拦?”
“旧交?”承乐有些反应不及,“姜姑娘和皇上认识?”
“可不只是认识,而是交情不浅呐,不若哪能甘愿为之剜肉放血?”裴瞬抓住她话中要义,止不住挖苦。
承乐心中茫然,想起之前他们到屏山,自己吃了银月有毒的糕点,没来得及给皇上送那把燕尾弓,还是姜姑娘替他送的。他当时虽怀有猜疑,但是后来并没有其它事发生,便一时放下了,可到今日再结合她同皇帝之前的关系,更觉事情或许并非他想的那般简单。
他疑虑更深,一时理不清头绪,不敢贸然提起此事,只道:“属下倒觉得姜姑娘那是气话,跟您置着气话赶话地说出来的,不然她哪会在您跟前说起别人。”
裴瞬面若寒霜地冷哼,对此不置一词。
天色到酉正已经彻底黑下来,为了祈福,兴和殿的灯笼比往日整整多了一倍,将整座宫殿照得明光烁亮,彻底掩住明月的清辉。
祈福之人本该辟谷,可皇帝念及饱腹乃寻常人的根本,并不为难众人,只下令不得进荤腥。
众人刚搁下经书,便被指引前去歇息之处,她们受着寒意跪拜好几个时辰,早已累得头晕脑胀,整具身子都快不是自己得了,更不曾注意到姜涟被独自引到殿内。
她原以为皇帝有别的命令,进殿才知道太医早候了许久,只等着为她医治。
汤婆子其实早已经凉透了,她的双脚也疼得失去知觉,病疼跟前再没有俗礼的限制,她毫不扭捏地脱掉单鞋和足衣,展露在太医跟前,又道:“这病症从前瞧过,郎中开了乌头粉,让同苦酒混合后敷在痛处。”
太后点点头,又隔着巾帕按她脚上各处,接连问她可有痛感,她照实回应,太医又细细查看过她脚上没有任何伤口,才下定论:“应当是当初伤后未来得及恢复,便又遇寒侵体,这才致使留下症结,乌头与苦酒同用倒算是良方,我再给你开些就是。”
姜涟说是,“当初不慎扭伤,还没养好,又在冰水里泡了一个多时辰,后来便时常发作了。”
她的扭伤还是家败之前的事情,变故来得太过突然,她的脚甚至都没机会养好,逃命路上躲过池中,那时正值寒冬腊月,池面上甚至还结着一层薄冰,她两条小腿浸在水中肿的不成样子,连动都动弹不得,她自己最后都是被人拖出来的。
“果然,姑娘往后更要多加照拂才是。”太医微微颔首,再看她身上道服,便知她是前来祈福之人,知道未来时日难免再受寒,又嘱咐道:“姑娘还是多穿层足衣,得了机会便用温水浸泡。”
话音刚落,皇帝缓缓从偏殿踱步进来,他身穿同样的缥色道服,广袖宽衣衬得他长身玉立,鬓若堆鸦、眉眼似画,当真如谪仙人般,他和颜悦色,叫了声李太医,“可有一劳永逸的法子?”
李太医拱手行礼,“回皇上,已经伤到了筋骨,难以彻底医治。”
皇帝不同于太医,算是寻常外男,姜涟伸回脚,不顾足衣还未穿,慌慌张张便塞进鞋中,拉扯道服的衣摆遮住双足,起身躬腰叫皇上,算是行过礼了。
“李太医瞧瞧若是慢慢调养,可能痊愈?”皇帝垂首瞥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面上没有太多的变化。
“可以一试,只怕会没有结果。”李太医不好直接回绝,又不能信口应下。
皇帝明白他话里意思,摆摆手命他去取药,转头又叫梁进:“李太医不是说要用温水浸泡双脚,还不快去准备。”
“是,奴才愚笨,没听清李太医的意思。”梁进随声附和,招呼人去备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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