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你是叶月吗?」
叶月听见这声问候的时候,人正坐在交谊厅里,咬脣思索自己这个月为画画而超支的生活费要怎么补回来,思考得正专心,冷不防这么一把陌生的声音插进来,霎时就是一愣。
她下意识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却不是哪个同学,甚至也不是平日甚少交流的教授或助教,而是一个艺术气息浓厚,但她非常确定不属于自己科系的中年女人。
要说艺术气息浓厚,这说法其实很玄。因为就算把千百个理由放到叶月跟前,恐怕她都说不上来,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可与此同时,她也相信,倘若班上任何一个同学看见这个女人,都会和她產生一样的念头。
后来回想起这一幕,叶月才觉得,那大概是因为,眼前的这个女人,不管打扮也好,始终微微上挑,彷彿带着笑意的眼神也罢,都透露出一种对艺术的热情吧。
说起来,那份热情还似曾相识,就如昔日她在蒋之博身上看到的那般。只是相较之下,蒋之博给她的感觉更接近于「初生之犊不畏虎」,虽然勇敢,却总带着一种不成熟的天真;而这女人则更温和一点,仅仅看着她的眼睛,便好像看见了曾经的岁月静好,看见她是怎样在漫长的时光里沉淀下来,最终成为现在这般模样。
约莫是想起蒋之博的关係,思绪跳转到这里,叶月原先还有些戒备的神色也微微松懈,简单地点了点头,算是给出了回应。
平心而论,她这动作是显得过分冷淡了,幸而对方似乎也不在意,依旧维持着礼貌的浅笑,接着又问了句「我能坐下吗」,得到叶月的首肯后,才以一种优雅得不可思议的姿态,缓缓在她身侧落座。
「我能叫你小月吗?」
真要说的话,以叶月的防备心,本不该答应女人的要求,但可能是后者的目光太温柔,她犹豫了半秒,末了还是微微頷首,算是默许了这个对初识的两个人而言,多少有些显得过分亲暱的称呼。
叶月不知那女人是否有留意到她那一瞬的迟疑,但无论如何,她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抬手拢了拢头发,语气和蔼地接道:
「我姓萧,你叫我萧阿姨就好了。」说到这里,她稍稍一顿,像是在考虑要怎么接下去,「我刚从b大楼那边过来,心里一直想着,也许未必真的能遇到,但如果可以,还是希望和小月你见上一面。」
b大楼正是自己科系举办毕业成果展的地点,因此叶月听到对方这么说,也并不算太过意外,却还是忍不住埋在心里的少许疑惑:
「可是萧小姐……呃,萧阿姨……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在作品下边看到你的名字,就去入口找了当值的学生,她告诉我这时间点你应该会在这里,我就来碰运气囉。」
叶月听后,实在不晓得该说什么,只得状似敷衍地「喔」了一声。未想萧阿姨却像看穿她的心事一般,微笑着道出了下一句话。
「你一定在想,这个女人怎会这么变态,竟然为了找你这样的小女生,如此大费周章?」
乍听这话,叶月反射性就想要反驳,张开口却又一阵哑然,最后只得默默闔上嘴巴。
毕竟她是明白的,纵使她确实不觉得面前的萧阿姨是坏人,但无可否认的是,听到她找到自己的过程时,她心里的确曾闪过讶异。
不过,萧阿姨并未对她的心虚表示任何意见,只别开视线,转而盯着交谊厅墙上的某幅复製画。
「你会这么想也不奇怪,但阿姨我并没有想得那么复杂。」她微笑,「我只是很想看看,能画出那种画作的女孩子,究竟长什么样子?」
「……咦?」
「你的画很棒,却也带着很深的寂寞,偏偏笔触又有种根深蒂固的温和,好似曾受过某人的薰陶,被影响得完全融合到画作里头……呵呵,不过你自己大概根本没察觉吧?」
叶月不语,脑海里却不自觉地闪过多年以前,她曾对蒋之博说过的一番话。
『你的画很棒。虽然现在还没画完,我也不是什么评论家,但我真的觉得那幅画很棒。以往我并不喜欢那种色调,可是看你那么下笔,我一点不适感都没有,就好像……那幅画本来就该是那样子,而你只是把它还原。』
无庸置疑,她非常喜欢蒋之博的画,而她的绘画技巧亦大多是这位学长教出来的。纵然阮文嘉也在她的绘画之路上提供了不少协助,可相比蒋之博这位啟蒙师傅,终究还是有着好一段距离。而她从未想过的只是,原来哪怕在蒋之博离开的这么久以后,她作画时依旧残留着与他有关的习惯。
「别误会,我没有挞伐你的意思。」
正兀自恍神,萧阿姨温雅的嗓音又将她拉回现实,而她这才发现,那种语末微微上扬,好似永远带着笑意的腔调,和记忆中的蒋之博竟是那样地相似。
「我是真心喜欢你的画,在我看来,那样的矛盾也带着难以言喻的美感。只是我觉得,能画出那种画的人,心里肯定非常非常难过,或至少曾经非常非常难过,所以才想要见见你,至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你一点安慰。」
这话以后,便是一段好长的静默。
叶月感受着身侧传来的温度,不知怎地,莫名就有了一股想哭的衝动。然而她终于没哭出来,只压抑住几乎要溃堤的哭声,近乎冷淡地回了句「谢谢」。
面对她的漠然,萧阿姨什么都没说,只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而后便站起身,率先离开了交谊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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