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告诉自己,没关係,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她真的无须在意。
说到底,这样的事她少说也经歷了上百回,就算最开始会难过,到现在也该习惯了。如今不过是对方的角色换了,从父母变成了同学,本质却是半点未变。只要她放宽心去看待,就会发现这压根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像过往无数次一样。
回想起来,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如此逆来顺受,在家中的地位愈发地低下?
是弟弟叶亮出生之后,还是母亲确定怀孕之后?抑或……早在她与周明毅的初遇发生之时,便注定自己终有一天会走到这等局面?
这些问题,叶月问过自己太多遍,几乎每天睁开眼睛,脑海里都会重覆浮现,但日復日,年復年,她始终没找到答案,只觉自己对家人的眷恋一点点消失,而她对周明毅的执着,亦随之一点点加强。
她无法判定这究竟是好是坏,可覆水难收,她亦无从回收这份感情,只能假装无畏地勇往直前。
说穿了,她之所以拼尽力气要考进安城,与其说是为了周明毅,不如说是为了自己。
她完全没办法想像,假如没有周明毅长伴在侧的日子还得持续六年,早就失去家庭依靠的自己,到底该怎么撑下去?
要是将这份担忧说出来,大概马上会有人跳出来指责她不惜福。毕竟她的父母还健在,薪水虽不算高,但加上周家这几年间或提供的资助,好歹给她和弟弟支付学杂费还是没问题的。且从小到大,父母对她不能说有求必应,至少在物质上从不曾亏待过她,哪里值得她用上「失去依靠」这样严重的字眼去形容?
其实叶月倒也晓得,自己如此看待父母,确实是不太应该。但要她满怀感激地认同父母这些年来对她很好,她却又实在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所谓家家有本难唸的经,哪怕是外人眼中的模范夫妻,也许背地里也只能做到「相敬如冰」,更何况叶衡安和张然从来就和这个词扯不上边,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各种大小事都能拿来吵,而这么多年来,两人唯一一次彻底站到了相同战线上,就是为了她这个女儿。
倒不是他们多重视彼此的血缘羈绊,只是周家所给出的一切,全都建基于「叶月是周明毅的未婚妻」这个大前提之上。他们若想保住既有的利益,就得稳住她,以免她年少无知,一不留神得罪了周明毅甚至整个周家,单方面宣告解除婚约,那先斩后奏的他俩可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小学以前,叶月大概还不至于以这般阴谋论的角度去想自己的父母;可当五岁的时候,弟弟叶亮出生,她亲眼目睹父母对自己和弟弟的态度差异后,不由得感慨,原来自己终究是将父母过度理想化了。
也许他们是爱她的,可那终究只是曾经。早在周家提出交易,而叶衡安点头应允的那天起,她和父母之间的关係就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到了今天,叶家父母心目中的孩子,只剩下叶亮一个,至于她这个长女,只被视作寄居于叶家的外人,不论是叶衡安还是张然,谁也没有将她真正纳入到保护范围之内的打算。
明明已经属于周家,却还得待在自家里,这对叶家父母来说显然相当难受。因此对于叶月,他们一天比一天没耐心,别说让女儿撒娇,就连叶月有时想主动帮忙,也会因做不好而被喝斥,儼然成了家中最不受欢迎的人。
实际上,说是不受欢迎,还真没夸大。暂且不提偏心之意溢于言表的叶家父母,今年刚满六岁,在周、叶两家的契约成立两年后出生的叶亮大抵是深受父母影响,对叶月这个姊姊从不见半分尊重,从满地爬的幼儿时期起便会用尽一切方法乱扯姊姊的头发,后来稍稍长大一点,他乾脆也不动手了,趾高气扬地命令姊姊帮他做这做那,还总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把叶月气得够呛,偏又拿他没法。
真要说的话,她想治治叶亮的傲气也不是不可以,问题是她得先取得父母的同意,而叶家父母在这方面的态度一向很明确──姊姊就该让弟弟,小亮才多大,让一让他怎么了?
于是在父母的有意纵容下,叶亮愈发地变本加厉。不久后他上了幼稚园,不知是否跟同辈玩多了,学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指使叶月时偶尔也会「试用」,而这当中,「好碍眼」就是他最常用的台词。
「姊,那个东西好碍眼!拿走拿走!」
「姊,还有这边也好碍眼啦!」
「嘖,还是好碍眼……喔,我知道了!碍眼的其实是姊姊你对吧!」
诸如此类的话语,叶月每个礼拜都会从弟弟那儿听到好几次,从最初的难过,到现在的麻木,她也算进步不少。可当她在开学典礼上听见邻座的女同学用同样的词语来骂自己时,这才恍然惊觉,原来她从来就不曾真正放开过。
她还是在乎,只是知道没有人会在乎她的在乎,才乾脆假装不在乎。可是在她内心深处,其实一直很想要相信,那个生她养她的叶家里,依然为她留有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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