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只好立刻又开车往忠孝东路那儿走,一路觉得自己已经疲惫到快要变成座椅的一部份了,难道没人跟老闆反应过超时工作对身体不好吗?我一边在内心嘮叨一边抵达现场。出事的地方是个超级豪华的住宅区,我到的时候又还是深夜,不得已只好像个小偷似的翻墙进去,幸好先一步来探查的干员临走前没把门锁上,否则我还得动用很久没用的开锁技巧。这些偷鸡摸狗的技能远不如电影演得那样帅气,却远比电影里的戏份更为重要,每个探员都必须接受这样的训练,不过我已经很久不需要动用到这些技巧了。
我这辈子没有几次能进到这种豪宅,这次机会虽然蛮难得,感觉却不太好。理由并不是这里有什么飞溅的血花,事实上我一直走到了厨房才感觉到命案的气氛,客厅与卧室几乎一尘不染,但这样与先前迥异的气氛反而让我感到胆战心惊。兇手是同一个人,这点应该没错,但显然有某个环节被遗漏了,不,或许是根本没有被发现,但不知怎么,我总觉得那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
勘查现场并没有什么难的,只要有眼睛的人四处走走就可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屋子里的摆设什么都没有动过,连厨房也清理的非常乾净,甚至连餐桌上摆放的那一盘肋排看起来也颇能引起食慾,唯一的问题就在于肋排的旁边还有一个盘子,而盘子上面安安稳稳地放了一颗人头,是个女人,脸孔削瘦而白晰,双眼紧闭,乌黑的头发也被整理过,好端端地披散在脑后。看上去依然很美,就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但没有脖子以下的部分却让这画面既诡异又突兀。
我佇立在那儿对着人头看了有一分鐘之久,我相信我有一点恍神,那头颅旁边彷彿缠绕着某种鬼气,而现在那团鬼气正打算缠住我将我拖下。死去的女人是最近很红的名人,一个叫做路艾儿的漂亮模特儿,刚拍了一部电影,据说连主题曲也是她唱的。我瞭解到这个案子为什么不能用一把火来摧毁现场,那只会让外面的媒体追查的更深入而已,我必须把现场处理的更彻底一点。
不过,其实要做的事情也并不多。我又在这房子里头巡视了一趟,却没有发现其他的尸体。我面对那盘肋排坐下,那盘肋排顶多也就是死者的上半身,还不包括手臂,头是还在,但其他的部位去哪里了?
被吃掉了?我的脑中浮现这样的想像,随即感觉到毛骨悚然。如果是这样,那么这次兇手吃掉了一半以上的尸体,还包括骨头?根本就不可能!
暂且不考虑这些了,既然眼前留下的只有这些,那就把这些处理掉就好。我叹了一口气,然后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路折腾到现在,其实身体有点吃不消。我在房子里找了一阵才找到一个装垃圾用的袋子,在连同盘子一起放进去之后又另外找来一个大型背包装好,这样子就好像这位名模离奇地从家里消失一样,接下来只要留点什么误导媒体就好了。说起来简单,我在客厅的椅子上枯坐了半个小时,却还是一个点子也想不到。
就在我打算放弃直接走人的时候,大门无声无息地开了,然后又无声无息地关上,一个相当漂亮的女人就在这短短的间隔走了进来。那是一个年纪颇小的女人,或许用少女来称呼也不为过,一头亚麻色短发,瓜子脸上还悬着稚气未脱的笑容,但她的穿着却与小女孩绝缘,下半身是一件迷彩七分裤,上半身则只穿了一件红色小可爱,丰满的胸脯露出大片,我简直难以想像她是穿着这副模样走进来的。
「你好,是乌衡先生吗?」
「啊,是的。无意冒犯,你是战斗员吗?」
「嘟啦!」
少女把她一直拿在右手的东西朝我挥舞了一下,那是一把日式武士刀,至少看起来是那么一回事。她耸了耸肩。
「我看起来是不是真的很不像,怎么每个人都这么问?我是特别科的战斗员,代号麻雀,本名是伊若黛,专长武器是武士刀,请多指教!」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没有鬍子的下巴,这么有活力的战斗员我可是第一次碰到,大概是刚训练出来的吧?不,一定是刚训练出来的,想必是因为老闆要准备对付吸血鬼,手上没有人力,所以派给我这样一个活宝,说不定还有要我给她锻鍊锻鍊的意思在。我的眉头几乎要缩在一块儿,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那还不如不要派人给我比较好。
「伊若黛,你训练完多久了?」
「嘟啦!两个礼拜吧?这是若黛的第一个任务唷。」
果然,我在心里暗暗叹气。特别科是专门对付特殊情况的组织,所以成员多半也具有特别的能力,我也不例外,但大致上来说,因为我们依然是人类平凡的血肉之躯,要对付像是狼人、吸血鬼那种天生擅长杀戮的种族,多少还是吃亏,因此特别科底下另外设有战斗员这个系统,顾名思义,战斗员都是训练来作战的,不只是各式冷兵器还有枪枝的技巧必须嫻熟,一般来说也都会针对身体结构予以改造,甚至将一半的大脑改装成电子脑,方便在脑部缺氧的时候还能维持战斗能力。听起来非常吓人,成果也确实如此,一名装备良好且训练有素的战斗员可以独自屠杀十名以上的吸血鬼。不过,所谓的训练有素起码也得成功执行一百次任务以后才算数,像是眼前这个少女这样的战斗员,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算了,就算是战斗员预备队,起码她身上加装的强化肌肉还是相当强悍,也没必要特别抱怨什么。
「乌衡先生,你在写些什么?」
伊若黛坐到我身边,一副天真无邪的问。我稍微把事情解释给她听之后,她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那很简单哪,嘟啦。只要让媒体瞎猜就好了吧?那么乌衡先生只要假装成某个很兇的坏人,留下威胁要这个模特儿还钱的信,不就得了吗?这样子媒体应该就会觉得这个模特儿是跑去哪里躲债了吧。」
「噢,这个方法倒是不错。」
说做就做,有了方向之后要写出这样的恐吓信根本易如反掌。我在写信的时候,伊若黛一直靠在我身边,那充满好奇心的模样根本不像是个特别科的战斗员。我之前也训练过一两个战斗员,像是这样子的可还真是第一次。
不过,并不会让人讨厌就是了。
写完信之后,我背起装尸体的袋子就直接走了出去,如同来时一样偷偷摸摸地回到车上。伊若黛很自然地坐到驾驶座的旁边,而她那柄武士刀就被她直直夹在膝侧,看到这景象的我不禁皱了一下眉头。
「伊若黛,你是一路这样子走过来的吗?」
「嘟啦!是啊,乌衡先生觉得我的衣服不好看吗?」
「呃?不是的。只是你把那么大一把刀带着走,不会很麻烦吗?警察什么的应该会来问吧?」
伊若黛甜甜地笑了。
「才不会!现在的警察都笨笨的唷,我都跟他们说我这是在cosplay,他们就会放我走了,一直都没发生过问题喔。」
「那万一碰到执意要检查的警察怎么办?」
伊若黛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不会有这种事情的!嘟啦。」
与其说是半成品,或许不如说是瑕疵品?我在心底默默替这少女打上个不及格的分数,然后换了一个话题。
「伊若黛,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一直掛在嘴边的『嘟啦』到底是什么?」
「嘟啦。」
伊若黛耸了耸肩,一派无所谓的模样。
「就只是口头禪而已。哪,乌衡先生,我们现在要去哪边?」
觉得我的问题很烦所以弃守为攻了吗?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回答。「嗯,得先去把尸体处理掉才行,真麻烦啊。去葬仪社偷偷火化掉好了。」
我发动车子,因为过去的任务也有这种需要,所以我在火葬场那边也有门路,不过这段路还挺远的,中间的时间可不能浪费掉。我稍微瞥了一眼身旁的伊若黛,她正歪着头看窗外,路灯的光线照在她白晰的脸庞上,铸出美丽无畴的光影。不管怎么看,这少女都和时下充满梦想的高中女生没什么两样,科里头的人为什么会去找上这种人当战斗员呢?
科里头的每个人,一般来说,都是因为发生了某些事情,比方说自己的能力因故觉醒,导致自己和现实生活格格不容,因而才会被科里头以一对一的方式招聘,也因为如此,招聘的干员通常都不算太年轻,脸上悬掛着的也通常是世故而非天真,换言之,我们是个与世俗节奏完全不同的武装集团,这里头会出现像是伊若黛这样的女孩子真的很让人费解。
不过,这一点也不重要,反正并不是每次任务都需要和战斗员一起出动,不是我要自夸,我的能力在科里头是还不错的。我将所剩无多的注意力集中在开车上,思考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只是浪费自己的脑力而已。
「伊若黛,你会用电脑吧?」
「嘟啦,当然会囉。」
「后面放了一台笔记型电脑,可以麻烦你帮我拿过来吗?」
伊若黛扭头去看,其实也不必刻意寻找,因为那台笔记型电脑摆放的位置相当显眼,她伸出手将电脑拿了过来。
「拿好了,嘟啦。」
「桌面上有一个叫做『骑兵精选集』的资料夹对吧?点两下之后应该会跑连结到科里头的资讯页……找到了吗?」
耳边传来了伊若黛疑惑的声音。
「找到了……乌衡先生,为什么要叫骑兵精选集啊?」
那当然是一种偽装,不然还能是什么?我回答道:「我随便取的。连上去之后,麻烦你帮我找一下关于今天那两个受害者的资料,然后念给我听,可以吧?资料应该是放在『乌衡』这个资料夹的下面。啊,应该有区分简略版跟完整版,你念简略版的就好。」
「嘟啦,找到了。」
伊若黛用着少女特有的甜美嗓音,朗读着萤光屏幕上的资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可真是不协调。只听她慢慢地唸道:「第一个死者,黄海华,作家,四十三岁,出生于屏东,独子,父母已经死亡,大学考取政治大学会计系,毕业次年考取会计师,执业两年后正式从文坛出道,作品主要以长篇小说为主,被归类到奇幻小说的作者。死因是……」
「那个不用念。」毕竟是我自己写的。
「嘟啦。第二个死者,王仪君,艺名路艾儿,模特儿,实际年龄二十八岁,官方年龄二十四岁,出生于台北,台北商专毕业之后就出道当模特儿,近两年开始窜红,父母均健在,有一个弟弟,没有男友。死因不用念,那就这样。」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我还是不禁叹了一口气。
「果然没有什么关连呢。上面有写说这两个人互相认识还是什么的吗?」
「我看看……没有,上面没有写这个。」
既然这样,那这大概就是没有目的的连续杀人吧?纯粹为了满足自己心里的杀虐念头,所以挑上没有关连的人加以杀害,像是这样的案件一向是最难侦破的,因为没办法从动机来锁定嫌犯。
不过,一般的连续杀人狂会这么密集的杀人吗?不,首先还是应该确认兇手是不是同一个人吧?我一个不小心穿越了一个红灯,顿时引来十多声喇叭咆哮,真是失态,我这么想着,看来等一下我非得小睡片刻不可,不管我隶属的单位再怎么特别,我也只是个普通人类而已。
换句话说,也许出了车祸我不会被抓去关,但搞不好会直接死掉。
「乌衡先生。」
「嗯?」
「所以那个模特儿的身体是真的被吃掉了喔?」
「对啊。我们刚见面那时候,我不是就说过了?」
「嘟啦,我以为乌衡先生只是想吓吓我而已。」伊若黛嘟起了嘴,隔了片刻,忽然又继续说道:「真噁心。」
我一下子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好,只好保持沉默。就这样我们一路开车到了火葬场,抵达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我找了熟识的人,拜託他连把尸体连同袋子都火化掉,大概是看在我出手阔绰的份上,他什么也没问就开始干活。到这时候我终于有了机会能够好好睡一觉,偏偏瞌睡虫却在这时跑得一乾二净,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买了两个便当,和伊若黛一起躲在车里吃饭。
不过,说老实话,在这样的案件发生之后,我的胃口实在不是很好,吃上几口也就饱了。反而是伊若黛,或许还在发育中吧?不只是把自己那一份吃完,连我吃不下的部分也吃的一乾二净,胃口好的惊人。
我呆呆地看着一脸满足的她,脑海里却满是残破不全的尸骸。万事起头难,搜查的工作只要有一条线索,多半能顺藤摸瓜地一路追查下去,但是在这两个案子里,就连餐具也仔细地拭去了指纹,更遑论能找到一丝丝的口沫,而且两个被害人之间也没有任何关係……我灵光一闪,或许,也并非真的是完全没有关係。
「乌衡先生,你是不是想到什么啦?嘟啦,好像忽然开心起来的样子?」
「啊?没有什么。」这个少女的观察力似乎比我想像的还要敏锐一些,我笑了一下,说道:「对了,不需要每次都这么见外的叫我乌衡先生,很久没有人对我这么尊敬了。你可以随便一点,叫我名字,或者叫我乌鸦什么的也都可以。」
她听到似乎很高兴。
「真的可以吗?那我可以叫你乌衡哥哥吗?」
「呃,如果你想这么叫的话,那就这么叫吧。」
但是像这样连名带姓的叫出来,原先想要熟络一点的用意就消失了。看来她并没有真的瞭解我刚才那样说的用意吧?算了,作为沟通的工具,语言本来就不是最可靠的一种,人类的内心,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理解的。
「乌衡哥哥!」
「怎样?」
「那我们等一下要去那边?」
「我们……」我顿了一顿,说道:「要去国家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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