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心里明明知道事情并不是那个样子,但人的内心是叛逆的,那一瞬间闪过的念头无不是将画面复杂化、严重化、甚至于妖魔化。
他们看着墙面上的菜单讨论了一下,在等待的时间里间聊,看起来和身旁的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几分鐘后他们提着份量不小的宵夜走出来,透明塑胶袋里那一份另外装的猪肉蛋饼一定是司马言光的,他不知道皱着眉头说了什么,女生大笑着拍了他一下,两个人又一起走回那条漆黑的巷弄。
而我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开,身上的包包似乎有千斤重,我吃力地重新背起来,连自己都不晓得究竟是怎么回到家的,只知道失落感如潮水般涌来。
原来少了我,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同,他的身边本来就有很多人,喜欢他的人从来不少,我怎么忘了这点呢?
我一直在想,也许他会因为少了我而无法做某些事,至少每天烦吃什么就够烦死他的了,但他却一副不痛不痒,活得好好的样子。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少了我他的生活还是一样继续下去,少了我他依然能在外头找到他喜欢吃的东西。我惊讶地发现,自己少了他就彷彿少了一条腿,只能一跛一跛地前进,而在他的世界里,我或许连一颗小螺丝钉都不如。
那天我躺在床上,第一次真切的感觉到胸中的烦闷感不是因为爸,而是因为他。
白驹过隙,期末顺利结束,毕业专题也随之告终。
大家在报告交出去那刻彷彿解脱般地大大松了口气,潘薇马上提议上ktv庆祝,「我们伟大的长征终于结束了!」她看了看四周,确定老师都待在研究室里,才小小声对大家说,「魑魅魍魎终于不会再出来虐待我们了!」
大家被她逗得哈哈大笑,我也跟着笑,哈哈哈哈哈,鬼魅魍魎这四个字却突然跳出来,变成四隻张牙舞爪的妖怪,一边奸笑着,一边用利爪指着我发出诡异的嘰嘰声,就像在嘲笑我一样。
顿时我就笑不出来了。
此时突然有种亟需要方偃月的感觉,只有像她那样用垫板拍死蟑螂后,还能面不改色地坐下来写考卷且丝毫不觉得害怕或者反胃的人,才能镇压住这些下一秒彷彿就会实体化的妖魔鬼怪。于是我婉拒他们去ktv庆功的提议,立刻飞奔回去收拾好行李,几乎是跳上客运,逃命似的衝回家。
我们约在一家高中时常去那里消磨时间的便利商店门口,她背着一个看起来快要把自己压垮的红色后背包出现,长发披散在后头,我无言地递给她一隻百吉棒棒冰,她把包包像垃圾似的直接丢到地上,砰地扬起一些尘土,接着和以前一样戳开包装,毫不犹豫地折成两半塞进嘴巴。
她没说谢谢,只向我拋了一句:「算你识相。」
方偃月看着吸着冰棒微笑的我嫌弃道,「你有病啊?干嘛笑得那么变态?」她推了一下笑出声的我,然后以平淡的口气问,「怎么样?」
「没怎么样。」
「还在医院?」
「嗯。」
「医院的伙食很差吧,你爸这么爱美食,有没有买好吃的送去?」
「嗯。」
「不过医院在台北,从家里买什么去也不方便。不然下次我买一些名產去你觉得怎么样?不知道你爸还记不记得我。」
「嗯。」
「骨头什么的,就像你爸说的乔一乔就好了,你有看过哪个人因为肩膀骨折掛掉吗?」
我耸耸肩。
「人的自我修復能力是很强的,你不要看你爸现在那样,说不定医生乔一乔,三天后马上活蹦乱跳。」
「嗯。」
「你能不能别一直嗯?想大号就去啊。」她捶我一下,不满意地呿了一声,「我今天刚考完,被某人逼着把书全都带出来,你说他是不是有病?都大学了,考个试而已还要别人把书全部都带出来复习,他还以为我们还是国高中生啊?」她边骂那个邻居边说,「等我肩膀跟你爸一样歪掉了我就去乔回来给你看,看他怎么赔我。」
我咬着冰棒的塑胶管笑出来。
她也笑,推了一下我的肩膀问,「今天怎么没看到那个傢伙?」
我一顿,然后说:「他不在。」
「跟屁虫居然会不在?」她故意摆出吃惊的样子,其实本意是强调前面那三个字,「那太好了,今天唸书狂也不在,我们出去狂欢吧。」
「司马言光听到绝对会生气喔,小心他又要骂你一顿!」
「骂就骂啊,我什么时候怕过他?」
我被她的话逗得哈哈笑,她一脸不以为然,边说边背起刚才被她如同垃圾般丢在地板上的书包,「走啦。」
「什么?你认真?」
方偃月给我一个「谁在跟你开玩笑」的神情,头也不回的往前走,我赶紧咬着冰棒跟上,心想果然只有她才有这种能让自己坏心情烟消云散的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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