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盛暑,眾女官聚集在定子御座前,定子的小腹像吹气球般,如今已是大腹便便。
此耨暑之日,天皇来到北殿陪伴定子,顺道乘个凉。一踏入北殿,通常都会听到女官们的打笑声,出乎意料的,今日异常静悄,大家无不正襟危坐的,平时的愉悦放松在现下全是无聊的面孔。
天皇正感奇怪,他打量了这些面孔,这才知道原因,「咦?少了少纳言和小式部呢!」
大家听了这两人的名字无不恨得牙痒痒,细问之下,宰相之君这才回答:「她们两个被大宰权帅和藏人头带到桂川戏水啦!」
左京满脸钦羡的道:「唔…好羡慕竟能被英俊非凡的男士领着去玩水,上辈子不知烧了多少好香……」
天皇大抵明白癥结点所在,他听着听着再加上想像力便也跟着心生艳羡,「是喔…他们真会享受啊…那冰凉的溪水、荫绿的树影、天然的山风……」
「啊~皇上,请您别再说下去啦!」女官们集体抗议,个个在地上翻滚成一团,「好想一起去~」
大家哀鸿遍野,连定子也忍不住内心的渴望而叹了口长气。
在此同时,两辆马车已行驶至桂川的河畔。
定点一到,四人难掩兴奋之情的飞跳下车。
桂川山明水秀,在河川之畔便得以感受到水泽的凉气,以及清醒精神,青石浸水的气息。
千代难抑兴奋的大喊:「哇!开心!是桂川!」
清少纳言澎湃之情亦溢于言表,父兄辈从来不会让自己做的事,没想到竟能在仕宫之后实现,还得多亏自己遇上开明的男人们。
伊周走到二人的前方,亲切的笑道:「两位才媛,这边请。」
顺着伊周指引的方向,前方有一艘小舟,舟楫的桅杆上系着一条麻绳,麻绳固定着船身不教它顺流而下。
清少纳言的成熟双眼难得显露孩子般的稚气,她好奇的问:「船夫上哪儿了?」
齐信在此话一落,便忍俊不禁的清舌,不改习性的道:「呿!草庵,看不出我和伊周即是船夫吗?反应要快些儿,实在笨得可以。」
果然,上下端详两位男士的穿着,他们可是连狩衣都捨弃了,只剩单衣、衬衣与指贯在身,机动性一看便知相当地高。
「但…你们会吗?」千代小心翼翼的问,毕竟桂川水流湍急,得要专业人士来才保险。
「放心,我们俩几乎每年夏天都会来这里泛舟,再熟练不过了。」伊周在开口的同时,人早已上了扁舟,他把另一枝船桨递给齐信,两人各自扶着千代与清少纳言上船。
扁扁小舟泛舟用,船体本身就是轻薄短小,回头潺潺流过的水流更不断推动着船体,清少纳言因摇晃猛烈吓了好大一跳,她下意识的握紧齐信的那隻手。
齐信的嘴巴与眼角皆上扬,他安抚着对方:「别怕,和式部那样放松心情看待即可,要不怕的话抱住我的腰也可以。」
这样的话竟然出自齐信口中,令二位女士大感稀奇,不知清少纳言待会儿到了刺激紧张之处,会不会抱住对方的腰呢?千代心里正殷殷期盼着。
人在船尾的齐信解开系在岸边的麻绳,小舟立刻随着水流如同马匹的起步开始向前进。
缓流区段,河面静如水镜,深绿且四季如画的美丽山景倒映在船的两侧,河川两畔是一个写意的世界,水面更是另一处世外桃源。
鸟鸣啁啾,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小鱼在小舟四周悠游,几隻鷺鷥在林间飞梭,前呼后应,彷彿在争夺雌侣,一切是多么富有情致的可爱。
大家见景无不异口同声的吟唱:「摇木林中不独眠,鷺鷥争侣知多少?」
这样绝佳的默契,让四人不禁同时都笑了。
就在不諳地形的千代与清少纳言仍沉溺于川岸美景时,小舟自陡坡颠颠簸簸的进入险峻雄壮的急流区,与奇巖怪石磨撞,船身抖动的厉害,白亮亮的水花拍击船壁,溅湿了船上的四人。
两公尺左右的高低落差所带来的刺激感,和伊周、齐信两人合作无间拄船的技艺精湛,使千代畅快的大笑呼唤:「好好玩吶!你们谁是(1)伊势白水郎?」
清少纳言则一脸茫然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第一次体验到富含刺激、小危险的活动,早吓得脸色苍白。
男士们听到千代的问话,纷纷作自我介绍,滑稽的作答。
伊周笑口大开的回:「我是白水二郎,与海女千代是(2)男女海女!」
「哎哟?要比谁会游泳吗?」千代向他的调戏回敬。
看到清少纳言的脸色吓得青绿,齐信一肚子坏水的回应:「我呢!白水一郎!专拖草庵下水。」
「喂!」清少纳言生气的叫道,认为他是直把别人的恐惧当有趣。一旁的千代与伊周才不这么认为,全笑成了一团。
在晶莹水花透射出的七彩虹光,三人的笑脸衬显得红润光亮。
千代拉起含蓄不已且受惊的清少纳言,拋开形象包袱的道:「诺子、诺子,跟大家一起笑、一起呼叫、一起疯狂,就不会害怕了,快!」
身边三人早已进入疯狂状态,清少纳言在千代的“邀请”之下极快的就和三人狂叫了起来。
起初,她的声嗓带有若干恐惧与含蓄,久而久之,看着伊周、千代,甚至平常最矜持的齐信都笑玩成同副德性,自己的委婉好像再无意义,当她一放开心胸后,渐渐地,恐惧被笑声驱逐,取而代之的是陶陶喜悦与刺激所带来的快感。
群山壮阔环绕,或陡浅或静如深潭神秘如画。
在鬼斧神工的峡谷穿梭,无尽的欢笑加快时间脚步,很快的,一伙人即来到预定的终点:湾浅横于桂川两岸的渡月桥。
四人依然意犹未尽。
登上似满月过桥般的渡月桥,河风送爽,送来的不仅仅是远方耸直碧黛的楠木林,更是沁人心脾的净爽。远处的(3)宇治山庄便隐身于楠木林的枝节相连,让人格外钦羡住在里头的人儿。
齐信此时默默走到清少纳言身侧,在其一旁的千代见状则识趣悄悄的退到伊周身边,伊周也明瞭好友的意念,遂牵起千代的手,和清少纳言说:「我带千代去玩秋千。」
清少纳言自然以为二人又是浓清蜜意的须要独自空间,便不以为意的答应,目送两人脸附笑意的奔下渡月桥。
齐信对两人的体谅心存感激,他轻轻的唤了一声:「诺子……」
「欸?你没唤我草庵还真是稀罕。」清少纳言以为对方又要拿她说笑,故以玩笑的口吻回以,顺道平息听到他直接叫自己本名而不是官呼的紧张感,她的鸡皮疙瘩已瞬间爬满全身。
「此非稀罕,望着远处的绿木,让我想到有一种心是永恆不变的。」齐信眺望着远景,绿荫与清少纳言同时映在眼底。
清少纳言心头一惊,此话令她联想到《古今十帖》的一首歌,道是:「让叶木兮叶常绿,除非待其叶转红,誓不忘卿兮心似玉。」
她的心底竟异常愉悦,「嗯,是誓不忘卿之情吧!」
齐信的眼顷刻佈满阳光的熠熠,「哈哈!我都这样欺负你,你不早忘掉我着实出乎我的臆测。」
他心情畅快的笑道,那昳丽明媚的笑靨直教人怦然心动,「没和你说,在那楠枝纷纷之后,我在宇治山庄那儿有一座小行馆。」
「是喔!因为风景优美的缘故才建在那儿的吗?挺会享受生活的嘛!」清少纳言艳羡的说着。
齐信轻轻晃了头,「那是祖父辈留下来的,当时楠木枝还没有这般盘根错节。直到今天你我登上渡月桥,山庄前的楠枝才如此纷纷相结,料想不到吧!它彷彿在守候着什么……」他的言谈间多了几分不解的曖昧。
恋人之心千千结,恰似楠枝兮纷难离。
两人心照不宣……
另一方面,伊周和千代共坐于一秋千之上,由男方越盪越高,女方则浸渍于风袭发飘的轻盈触感。
千代伸手环抱伊周的腰肩,以防自秋千摔落,他见千代主动的投怀送抱,内心暗自庆幸不说,他趁机闻着千代的发香,细细享受柔软似水的环抱。
「千代。」他低声附于千代之耳,言谈之中是他这辈子的幸福,「你知道我这一生自认做的最正确的决定是什么吗?」
不晓得对方在装什么神秘,千代不免新奇的探问答案:「不知道吔!」
「答案是……」伊周将头低伏于千代耳际,热气柔和的洒在她的右颊,给予她痒痒的,却充满甜意的触感。
「在十六岁那一年心血来潮到下贺茂神社赏枫,与你相遇、相识、相知、相惜……」
一字一句爬上千代粉嫩的颊边深入她的心头。
秋千盪到最高点,伊周向平直的远方大喊:「源千代,我很幸运!」
「我也是!」千代此刻自认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了。
「幸运,与你相遇!」
(1)此称出自万叶集。即海人,专门潜海捕捉鱼虾贝类。
(2)又称夫妻海女。夫妻搭档出海,妻子负责潜水,要浮上水面时拉扯绳索,告诉丈夫拉绳加速上浮。
(3)平安贵族喜欢在这里购建别墅,《源氏物语》中的宇治八亲王就是住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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