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庆祝你高升。”
周铁戈没有拒绝尉迟敬的提议。
尉迟敬脸上带着几分感叹,“不只是官职高升啊。”
胡文郎和周铁戈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意识到尉迟敬恐怕有所突破了。
本来尉迟敬的天资不算是太差,只不过一直被其祖父尉迟破军压在儒家学问上,这么多年虽然已经极为用功,又是右将军府长孙,修行资源,名师一样不缺。
但儒家‘浩然正气’源自本心,这不是外力能够帮助的,所以尉迟敬也一直被卡在儒家七品‘修身’,但也近乎做到了七品‘修身’的极致,特别是对于肉身的打磨,这本身也是一种修身。
本来按照尉迟敬的想法,是找个时间,理由,转修兵家之法。
但是周铁衣出现,朝局变化,带来了新的改变。
特别是那天他和自己祖父尉迟破军的一次长谈,打破了自己对于祖父的敬畏,确定了自己就是要改现在军队的制度,即使在这个过程中会和祖父南辕北辙也在所不惜,因为他不想要天京的武勋世家成为驯养的绵羊。
那之后,他以前读不懂的很多道理忽然就读懂了,浩然之气的种子也在第二天萌生,打开了通往儒家六品‘浩然气’的大门。
而这一次,尉迟敬没有再犹豫,没有再想着要转修兵家,而是直接大步迈了进去,他要走和自己祖父不一样的道路,自然不用纠结于兵家之法。
在儒家,同样可以修兵道。
尉迟敬从下属手中接过了马车,自己架着车,熟练地带着周铁戈和胡文郎来到他之前喝酒的那个小酒馆。
上次周铁衣和尉迟敬一同来过,小酒馆的店家就知道了尉迟敬不是普通车夫,来头不浅,今日尉迟敬穿着朱红色官服,带着另外两位穿着官服的人来,店家赶忙安排。
“还是老样子。”
尉迟敬熟络地说道,等着店家在湖边空地上摆好桌椅,而这次照明周围的不再是普通的白蜡,而是珍贵的墨石灯。
尉迟敬笑着看向店家,“你这是生意兴隆了啊,都用得起墨石灯了。”
店家带着恭维的笑意,说道,“上次周侯和您来了小店,招呼不周,所以就备着,而且托您俩的福,最近生意确实好做了不少。”
周铁衣上次来喝酒,被很多车夫看到过,随着周铁衣权柄飞速扩张,从周家不受重视的二世祖到诛神司督查院长,再到盛世侯,他的转变自然就带着周围人转变,即使很多人他都从来没有过问一次。
车夫们的嘴传得很快,天京上层虽然还不知道这个小酒馆,但是玄武城的城卫所之类的和小酒馆有接触的官员们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所以小酒馆在这之后就再也没有底层小吏骚扰过。
而今天尉迟敬带着人来,顿时又是新的信号,对于店家而言,今天不要说用几盏墨石灯了,就算是将店面烧了给尉迟敬照明,明天都有人马上帮他建一个新的。
尉迟敬摆了摆手,无声地笑了笑。
等卤牛肉之类的吃食上了之后,尉迟敬从怀中拿出一件事物摆在桌子上,顿时他们周围的景色如同水波荡漾开来,尉迟敬笑道,“这样就不用担心闲人偷听了。”
胡文郎看向周铁戈,用眼神询问有些东西该不该讲。
尉迟敬先开口,“你弟弟那篇《论财货》的文章我读了,很佩服。”
周铁戈神色一松,感叹道,“我也读了,如果他当时在天京,我说什么都要打断他的腿,不让他将这文章刊载在报纸上。”
尉迟敬想到了教子棒,忽然哈哈大笑,“等他回来,我给你找根顶好的棍子!”
两人打开了话匣,胡文郎才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你们说今天的朝局他料到了几分?”
尉迟敬收敛笑意,拨开一粒花生,细细嚼了嚼,“他一向算无遗策,既然敢说这番话,自然就料到了今日的朝局,他不是那种天真的人……”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回想起《论财货》那句‘不断解放发展生产力,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精神需求’,他又笑道,“但或许他比我们都要天真得多。”
“包括圣上今日的处罚吗?”
周铁戈神色担忧。
今日圣上处罚太轻,那就是有杀心。
反倒是将弟弟周铁衣召回来,虽然弟弟的官职会一撸到底,但是以弟弟打下的根基,只要能够渡过圣上这一关,那么之后的政治根基都可以重建,就像他只用了三个月就重建了诛神司一样。
在周铁戈看来,回京才是最重要的,甚至超过了现在在山铜府的一切。
胡文郎摇了摇头,思考了一下,忽然问道,“若一个棋局在一开始就必输,你们会如何下?”
周铁戈转头看向胡文郎,“你听说了什么吗?”
胡文郎消息灵通,很多事情,隐秘,周铁戈都是从胡文郎口中得知的。
胡文郎想了想,说道,“柯黯然来京,先去了一趟明德宫,见了大明宫主,在今日朝会之前,柯黯然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找人下棋,而且他的棋路很怪,第一手下在天元,昨天中秋佳节,大明宫主献上了一篇贺表,今日朝会之上,陛下令柯黯然执掌报纸司。”
胡文郎将几条信息说出来。
尉迟敬反应过来,“柯黯然是通过大明宫主进献那篇贺表,从而简在帝心的,怪不得他见的是道家三品‘天象’,不是儒家三品‘立言’!”
周铁戈问道,“那篇文章写了什么?”
他眉头紧皱,自己弟弟就擅长写文章,一篇绝世诗文简在帝心,一篇绝世策论引帝杀心。
胡文郎摊手笑道,“这就没有谁知道了,不过你们不奇怪柯黯然之后下棋,喜欢下在天元这点吗?据我所知,柯黯然棋艺高超,但他之前下棋,从来没有下过天元一子。”
尉迟敬揣摩了一下,“那天和大明宫主下棋,他受了刺激?”
“不,大明宫主乃是棋绝,两百年未曾一败,就算那天的棋局柯黯然输得很惨,也不至于会受到刺激。”周铁戈更进一步推断,“他应该是在揣摩某些东西,就像我们在揣摩他一样,他下天元一子就是在模仿别人,想要通过其他人的反应看到更多他自己看不到的东西!”
提到模仿,两人对视了一眼。
尉迟敬露出苦笑,“我还不知道你弟弟下棋喜欢下天元这个路数呢。”
周铁戈同样露出苦笑,“我记得他从小到大就没下过几局棋。”
“当初他进宫面圣之前,通过大明宫主奉上诗文,当时也应该和大明宫主下了一局,他下在天元位,赢了?”
周铁戈难以置信地问道。
尉迟敬想到胡文郎开始的问题,叹道,“所以这是一场必输的棋局,无论是下在天元,还是其他四角,都是输局,只不过他最后选择下在了天元。”
随后他不敢置信地问道,“他从那个时候就知道这局必输?这怎么可能!”
就算周铁衣再算无遗策,但怎么可能在当初入宫之前,面见圣上,获得大权之前就料到了今日的局?
而且这天元一子究竟代表什么?
是刻意为之,还是随手一子?
“这局真是难解啊,不过他确实至少算到了我们三人。”
胡文郎感叹一声,指了指他们三人。
尉迟敬多看了胡文郎一眼,之前胡文郎在周铁衣手下做主笔,他认为胡文郎应该重视,但也只是普通谋臣一类的重视,但现在看来,胡文郎远比自己想得要复杂得多。
天下英雄何其多也!
周铁戈微微点头,弟弟周铁衣算到他和尉迟敬,他们两人智谋是短板被算到也正常,但胡文郎呢?
他可是知道胡文郎一直游离于弟弟的核心之外。
“他怎么算到你的?”
周铁戈笑问道。
胡文郎撇了撇嘴,“你以为我今天为什么答应和你喝酒?”
周铁戈一愣。
胡文郎答应和他喝酒,给他讲了那么多,几乎就相当于他现在在天京的谋士了,两人之间的间隙重新修补,只不过修补的东西不再是友谊。
他反推了回去。
《天京报》!
《天京报》是周铁衣许诺给胡文郎的权力,周铁衣也没有夺走这个权力,只不过现在出了一位青衣儒生柯黯然,从更上层限制了《天京报》。
如果胡文郎不想要失去这项权力,那么他就要和柯黯然斗,不能够坐视不理,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而这个过程中,胡文郎则必须要借助周家的力量。
尉迟敬喝了一口酒,感叹道,“还真是算无遗策啊。”
······
六千里之外,墨城。
周铁衣在巨子的院子里,喝着桂花酒,撇撇嘴,“巨子你这酒真是寡淡无味啊。”
墨家巨子扶了扶玳瑁眼镜,“若周侯有诗篇,这酒自然就有味道了。”
周铁衣看了看周围,就他和墨家巨子,“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我作诗怎么能够显示千古风流啊?”
墨家巨子这段时间对周铁衣的性格也有了更多的理解,于是笑了笑,“周侯中秋不寄托感怀家乡之情,只想着留下千古风流吗?”
周铁衣抬头,看向天空中圆满的明月,笑道,“我不作诗,天京的人也会想着我,不用我想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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