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晨。
方彻带着人走出去,发现昨天的战场地面已经是干干净净。
对方收拾尸体,收拾得很彻底,地面上只有一片片暗红色的血迹,却已经被新的冰层覆盖了起来。
只能看到隐约的红。
整个战场都是如此,地面上密密麻麻的血迹,都化作了冰层下的暗红斑点,一层覆盖着一层……
方彻凝目注视了一下地面红色斑点,似乎还能听到千万年来那厮杀的无数嘶吼。
沉沉的收回目光。
一声长啸震动长空:“毕方东!出来!今天到点儿了!”
方彻直接将对面毕方东叫了出来。
毕方东慢腾腾往外走,一脸菜色。
带出来的人也都是一个个焉头搭脑。
三百多人感觉自己已经成了对面的奴隶,简直是……简直是无力吐槽!
跟着毕方东混到这种地步,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办法。
无语至极。
新的请求增援的报告已经打了出去,但是关系这边每天都要这边去陪练,不陪练他就杀人。
战死也就罢了,偏偏还有个‘关系抵挡不过一百个时辰的猛攻,所以他不敢将自己这边人杀干净’的心态在撑着。
战死那是没办法,无所谓,壮烈也就壮烈了,但是能不死的时候谁想死?
大家被折腾的一点脾气都没有。
而且毕方东也看出来了:关系就是要将自己这边的力量控制在绝对的弱势:比对方少一半人!
这就是他终极目的。
多了就给你打掉。
毕方正这一次带来的四百人瞬间全部陨落,就是明证!
所以他对于自己刚打的增援报告,也没什么底气,甚至不抱希望:估计进来还是被关系团灭的命!
来不来的,有什么用!?
今天关系又来叫阵,毕方东压根不想出来,但是,不出来不行。
关系真能直接冲到自己自己洞里当着自己一片属下破口大骂。
上次关系在外面喊,自己厚着脸皮没出去,结果就被关系冲到洞里,在自己的洞里被关系指着鼻子连祖宗都骂了。
毕方东实在是丢不起那个人。
到了现在这种地步,毕方东早已经躺平摆烂:你爱咋滴咋滴吧。
老子就配合你一下。
特么两军对垒能对垒到老子这种地步,也实在是万古奇闻了。
幸亏是在秘境,都传不出去。
要是在外面,劳资早就羞愤自杀了。
“今天又要打?”
毕方东灰头土脸的说道:“关系,你说咋整吧,直接说就成,本队长配合你。”
方彻啧啧两声,笑吟吟道:“果然是虎头队长,大气,敞亮!‘本队长’这三个字说的,真是气势十足。”
毕方东黑着脸:“关系,要不然你直接统一了吧。少来羞辱人。”
方彻大怒道:“把你们杀光了,劳资要面对唯我正教一百个时辰的进攻,你以为老子傻?”
毕方东被他搞得彻底没脾气,心丧若死的说道:“那你想怎样吧。爱咋滴咋滴……连我在内三百多人都被你当奴隶用了,你还想怎样?”
他丧气到了极点的道:“你若是再这么羞辱我们,我们干脆集体自杀,让你自然统一秘境,然后一百波人轮死你!”
“别!别冲动!千万别冲动!”
方彻吓了一跳,这家伙居然能想出来如此同归于尽的法子,那可不行。
这边实力还不够,还没准备好。
“咦?”
毕方东实在想不到,一句集体自杀居然将对方吓住了,不由得瞪圆了眼睛。
然后骤然神气活现,大骂道:“关系,你特么给老子老实点,再羞辱,劳资真的集体自杀给你看!”
身后,唯我正教所有人一个个满脸通红。
我操了!
真特么丢死人了。
用自杀来威胁生死敌人……混到这地步,也是没谁了。但是……貌似还挺有用?
那边狼牙等人也都是一脸懵逼。
万万没想到居然能将对方逼出来这样的操作。
真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双方敌对,你威胁敌人,再打你你就自杀?
偏偏还真的奏效……这特么……
风家子弟人人晕头转向,不可思议的情绪一股股的冒出来——还能这样的?
但不得不说,队长能把对方欺负成这个样子,也真的是千古奇谈了!
方彻苦笑:“毕兄,别冲动,万事好商量……”
“谁是你兄!”
毕方东狰狞道:“我不是吓唬你,我们是真的受够了!不信,你试试!”
“我不敢试。”
方彻苦笑不已:“虎头队长,这一次是这么回事,有件事和你商量商量。”
毕方东穷横穷横的道:“商量啥?咱俩能商量啥?”
“今早晨我洞中的气运神石成型了,所以我想,你那边应该也成型了。”
方彻口气很是和缓。
一副生怕对方自杀的样子。
这种口气,让双方甚至都感觉到了滑稽:这位无法无天的关系队长,居然真的怕对方自杀?
毕方东硬了起来,硬邦邦道:“怎地?”
“所以咱们的气运神石赌斗,也该开始了。”
方彻道:“虎头队长,你们唯我正教这些亡命徒应该不会怕吧?双方各出五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毕方东精神一震:“生死之战?”
“生死之战!”
“好!”
毕方东一口答应。
“你的气运神石呢?”方彻拿出来自己的气运神石。
“在这里!”
毕方东如今也有了神石了,也拿出来,在手中展示:“今日,我必赢!”
有了赌注可以上桌了,就是这么神气!
“怎么说?”
“老规矩!”
“圣级九品一战,八品一战,七品一战,六品一战,五品一战。五战三胜!”
“好!”
双方都是退后几步。
风家子弟之中,今日谁出战,狼牙早就安排妥当。微微一挥手,轻声道:“生死之战,务必小心!”
五个人,一起迈步而出。
而对方,毕方东在动员,片刻后,也是五个人,跨步而出。
十个人,相对而立。
毕方东狞笑道:“关系,规矩你可懂?这种生死战,外人可不准插手,也不准救援!”
方彻目光冷漠:“自然!生死之战,合该如此!”
不同于毕方东的习以为常,方彻此刻心里,是有些紧张的。
因为这不是自己在战斗,而是自己的部下,与对方进行生死之战。
而且,连救援都不可以,一旦落入下风,只能眼睁睁看着死。
这对于方彻来说,是一种残酷。
但是方彻却必须要放手,他自己清楚,正如他所说,自己在这里待不了多久。
自己现在干涉越多,未来他们自己战斗的时候,死亡就越多。
未来,他们还要在这里以长期鏖战下去的!
相比较于方彻的紧张,狼牙等人倒是很洒脱,脸色不变,只是狼眼神情紧张,眼睛死死的盯着场中战斗。
一张粗犷的大脸,有些发白。
场中,圣级五品战斗已经开始,双方都是选择的五品巅峰。
一出手,就是不相上下,以命搏命,激烈至极。
方彻皱起了眉头。
交战三十招,看不出谁强谁弱。但方彻已经发现有些不对劲,微微转头,利箭一般的目光看着狼牙脸上:“怎么回事?”
狼牙低声传音:“这个狼毛三百零九是最近才突破到五品巅峰的。”
方彻勃然大怒,豁然转头:“嗯?”
刚突破,就去战斗人家巅峰已久的五品,岂不是让人去送死?!
“队长,这是我们的宿命!”
狼牙坦然抬头看着方彻:“牺牲与死亡,是我们的宿命!我们不可能每次都遇到比自己弱的对手!”
“队长您到时候一走,我们更不可能每次都能碾压对方。”
“死亡,是我们必须要习惯的事情!”
“我知道您不舍得。但是,这件事……却无法改变,今天会死的人因为您在而没死,那么未来,也一定会死的。”
“最多就是您看不到,所以,不感觉难受,仅此而已。我们风家子弟,历年来,在这里倒下的……我已经不想计数。”
狼牙的目光中有悲凉,有感伤,但更多的却是义无反顾。
“但是风家不能因为我们而丢脸!”
“以血警示,以命提醒,这是唯一能让我们从您的辉煌中清醒过来的方式!”
“……”
方彻只感觉喉咙被堵住了。
默默地转头。
场中,出战的三百零九看起来还是和对方势均力敌,但是方彻却能看出来,这第一战,已经在逐步的落入下风。
对方的凶残程度,远在三百零九之上。
但是对方明显有点不在状态,显然是这段时间被当做了奴隶使唤,对战力战心的影响是非常巨大的。
狼牙嘴唇动了动。
狼毛三百零九突然开始收缩攻势。一把剑,风雨不透的护住全身,就好像一朵食人花,将自己的花瓣缓缓回收,缩成了一个一个花苞!
方彻黯然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一声大吼:“我回家啦!”
狼毛三百零九大吼一声,骤然间空门大开,对对方的攻击,不管不顾,任由长剑穿胸而过,在自己体内肆虐。
而自己的剑,也同步狠狠地斩上了对方的咽喉!
对方这位圣级高手也是在最后时刻哈哈一笑,脸上露出来解脱放松的神色。
“终于还能捞个本儿!”
噗噗两声。
万道剑光,从狼毛三百零九的胸腔前后射出,头上也冲出来一道血光,显然对方的剑气由于早有准备,已经直冲大脑。
而对方这位五品圣级的一个脑袋也在同时飞了起来。
一把染血长剑怦然落地。
两具尸体,同时扑倒在地。
方彻的脸上肌肉在痛苦的抽搐。
狼牙脸色不变。
挥手令人上前收取狼毛三百零九的尸体。狼眼一步就急不可待的跨了出去。
纠缠在一起的尸体被分开,狼毛三百零九脸上一片平静,甚至,有些荣耀傲然。
而对方这位圣级高手脸上,同样是一片平静,解脱,如释重负。
第一战,双方两败俱亡,平局!
毕方东脸色阴沉,一挥手,一位六品巅峰圣级,立即出战。
脸色平静。
到了真正的生死战,这帮唯我正教的高手,也是一个个的都能豁得出去,因为这才是他们这么多年熟悉的节奏!
没有人害怕生死。
当的一声,双方的刀碰触在一起,发出一声巨响,展开了大战。
这一战,却是这位风家子弟获胜。
以付出小腹一刀差点被劈断身体的代价,将对方腰斩!
他撑着身体,献血横流,却傲然宣布:“我赢了!”
“记录功勋,拿丹药!”
方彻一声低吼。
对狼牙的怒火隐隐已经快要按耐不住。
“需要等他自己走回来。这是规则!”
狼牙坚持道。
他知道队长生气的是什么,如果派出战力最强的,根本不会牺牲,也不会有如此重伤。
但是狼牙沉默,他只能如此坚持。
接下来长年累月的战斗之中,不可能每次都能倚强凌弱!
尤其是接下来要面对整整一百个时辰的防御战,若是将自己这边的心态始终保持在现在这种乐观状态,对于大家来说,反而是绝对的灭顶之灾!
心中有所依靠去参加一百时辰防御战却发现到时候依靠未必靠得住的失落,比一开始就决死战斗的心态,要弱了太多。
一胜,一平。
第三战,守护者风家子弟轻伤胜。
只是大腿被刺穿,就换了对方一条命。
众人一阵欢呼,因为大家都看得出来,出战的狼毛九十七明显对于风家剑法的领悟更进了一层,进入了入微的境界!
若是能早几天进入的话,甚至不受伤就能拿下同阶的对方。
第四战,风家子弟胜。
这一战,胜的更轻松。狼牙的脸上露出来控制不住的笑容。
这一战,乃是狼毛二十五的老对手,原本双方大战在一起不分轩轾,但是现在狼毛二十五根基全部恢复,又有了新的明悟。
不管是招法还是修为浑厚度,还有战力已经明显高于对方。队长这几天的特训的效果,立竿见影。
原本只能同归于尽的两人,现在已经可以做到轻松斩杀!
四战三胜。
守护者这边已经有隐隐喜悦气息升起。但是对方唯我正教那边,却依然是一片平静,如死水无波。
对同袍的死亡,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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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赢了。”方彻冷着脸看着毕方东。
“你赢了。”毕方东很干脆的就将气运神石扔了过来,淡淡道:“战心已溃,我今天,原本就没希望赢的。”
胜负已经分明,赌注也已经做了交割。
但是对方出战的圣者九品高手却没有退回去。
他苍老的面容一片平静,眼神死寂的看着对面,淡淡道:“既然出来了,出战了,就不回去了。狼毛三,送我一程吧。”
狼毛三正是出战的那位守护者。
这两人乃是老对手,从来到秘境的时候都是圣级三品就开始你死我活的战斗,因为秘境的灵气足够,也是一直节节攀升修为,然后连续几次两败俱伤,各自伤了根基。
到了圣级九品就止步了。
在圣级九品接连战斗好多场,每一次都是两败俱伤,各自将各自的根基,或者说将对方的根基,都损毁的干干净净。
而唯我正教这位圣级九品今天一看到老对手的状态,那种生机勃勃,就知道对方已经恢复。
但是这是人家的机缘。
羡慕不得。
打生打死一起半死不活的老对手恢复了,自己却没有希望恢复;自己还在这里给对方当奴隶……
这次被派出阵来,那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回去了。
活着已经没意思。
如果老对手还是和自己一样废,那活着也没什么,最多屈辱一点。但是,对手的恢复,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一战,果然是碾压局。
唯我正教这位高手在最后被对手击倒的时候,本有希望在对方身上也开个口子。
但是他却放弃了。
这样的不带着内伤的外伤伤口,制造出来又有什么意义?
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满脸羡慕的对狼毛三说了两个字。
“恭喜。”
终于溘然长逝。
狼毛三看着对手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地上,只感觉心潮起伏。
一时间难以遏制。
从没有任何一刻他如此清晰的知道自己的进步是多么巨大。以往每次都两败俱伤的老对手,这一次几乎被自己不费力气的拿下。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了队长!
他很明白对方临死时候说的恭喜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也知道这两个字的分量。
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充满感慨的说道:“……好走!”
唯我正教那边,看着这位战死的圣者九品高手,眼神平静中带着一丝羡慕。
毕方东,上前几步。
看着这位圣级九品高手的尸体,飞起一脚就要踢碎。
但一脚到了半途,却生生收住,缓缓又收了回来。
看着老者尸体脸上淡淡的平静,毕方东低下了头。
俯下身子,将尸体抱了起来。
一言不发,转头而去。
……
方彻带着狼毛三百零九的尸体回去。
狼牙等人沉默的在用外面的玄冰做冰棺。
“本可不死的!”
方彻依然耿耿于怀。
“头,您的武力足够,战力足够,智谋足够,对敌人的狠辣,也是足够。”
狼眼在一边,犹豫了好久,才说道:“但是对自己人的狠心,不够。差得很远!”
方彻沉默了一下,道:“对自己人……也需要狠心吗?”
“需要!比对敌人的狠心,更加需要!”
狼眼沉重道:“上位者,不可有怜悯之心。古语云,慈不掌兵啊。”
“因为上位者对自己人的慈悲怜悯,会造成更多的自己人死亡。”
“一个慈悲的将军带的兵,可能是士卒抱怨最少的;一个残暴的将军带的兵,可能是手下抱怨很多的,但是这两军狭路相遇交战的话,败的和死的,却一定是这位慈悲的将军手下的兵。”
“因为,兵者凶器也。我们是兵,兵面对的本来就是死亡,面对的本来就是天下最残酷的事情;我们不需要将领的善良,我们需要的是胜利!”
“我们需要的是对方死!”
“将领再严苛,乃是为了胜利。慈善的将军手下会有逃兵,但是残暴的将军麾下却不会。”
“我知道您对三百零九的死亡耿耿于怀,但其实大可不必。”
“因为,这就是他的使命。今日他的死,也是他的使命。实际上,头,从某一方面来说,他是因为您而死的。”
狼眼说道。
“我害死他的?”方彻豁然抬头,凝目。
“是的。因为自从头您当了队长,对内太好,而且战争顺利,每次都轻而易举的赢。这对我们来说,不是好事。”
“如果今日我们派别人出战,五战全胜不在话下。但是,那样不成。鲜血和死亡,永远是警醒自己队伍的利器!我们无法改变您,就只有用死亡来自警。”
狼眼脸上露出苦笑:“我说的有点过了。或者话语也不是很妥当,但是道理是这样的。因为这片战场,与别的战场还不一样,这是古往今来,最残酷的战场!容不得一点一丝生死之外的别的东西!”
“我懂了。”
方彻缓缓点头。
他的心情很沉重。
“狼毛三百零九牺牲之后,我们风家玄冰英灵,正好一百个。可以送出去了。”
狼眼道。
方彻转头,看着那扇被玄冰包裹的石门,那每次喝酒都摆上三碗酒三炷香的门口。
哪怕是增长修为的灵酒,只要是摆在那里,就没人去动!
一直摆着。
直到下一场酒到来,换上新的酒,燃起新的三炷香。
因为里面,是九十九具冰棺,静静地躺着。
等待着回归家乡陵园,长眠祖宗怀抱。
“这就够一百了……”
方彻怅怅的叹了口气,不知道自己心里什么滋味。
“这是狼毛三百零九的所有信息。”
狼眼递出一张纸。
方彻默然接过来。
狼眼低下头,沉默了一下,道:“三百零九,是我的儿子。他的名字,叫风长忠。我给起的。”
说完这句话,狼眼低着头退后。
方彻看不到他的脸,不能确定他脸上,是否有泪。
他只感觉自己的心,被重重的敲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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