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正是秋日最为应景的时节。
长长的队伍从城里出来,皇帝的仪仗沿着官道延伸十里,里面的车掀开帘子,满山的青绿正泛起金黄,在秋风里起起伏伏,枯黄的叶子犹如雨点般飘飞半空,令人心旷神怡。
“许久没曾出宫了,正好借着送安乐公和享乐公去麟州,出来透透气。”
帘子放下来,苏辰坐在软垫上,哪里还有皇帝的架子,伸着两条腿,靠着厢壁,往嘴里丢着果脯,他侧对面一人端正跪坐软垫,灰黑色的衣袍,上面隐隐绣着雨点的纹路,须髯黝黑,正在翻看今日上午堪堪从越国送来的书信,逐字逐句的分析越国皇帝的用意。
听到天子的话,贾诩这才放下书信笑道:“天子牧守四海,每日处理政务,确实劳神劳心,陛下当时常出来逛逛。”
他这句话不假,苏辰每日处理的政务都还是丞相府那边已经筛选过一道的,可到了他手里面,依旧繁重。
皇帝这个位置上,能长寿的可不多。
“朕倒是想,下回你替朕将诸葛丞相说通,让他像待阿斗一样待朕,把事都揽下来,那朕就可到外面浪……唔……是微服私访!”
贾诩笑笑没有说话,缓驶的车辕停了下来,外面随行的甲士脚步声也跟着停下,吴子勋的来到车外,隔着帘子轻声道。
“启禀陛下,到地方了。”
“才跟太尉说几句话,这么快就到了。”苏辰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热茶,抖了抖袍袖,起身率先走了出去,一旁的贾诩紧跟着一起走下车辇。
秋日阳光拂过山间、田间,徐徐的风吹在脸上,映入眼帘的是延绵的山峦呈渐黄的颜色,田地间还有些许农人正在翻土,不过眼下,都被绣衣司的人监视起来,他们也似乎知道是天子御驾,在田里跪了下来。
苏辰下了车辇,望了田里一眼,他曾说过,不让人下跪,可依旧还是如此,有时候也是他这个皇帝没办法阻止的,绣衣司也好,虎卫营也罢,在他们眼中,皇帝是要讲威仪,讲排场的。
‘由着他们吧。’
苏辰已经不想阻止了,转身伸手将后面跟下来的贾诩搀了一下,待对方下了车辇,便做了一个相邀的手势。
“太尉请。”
“陛下请,”贾诩先是拱手,随后伸手一摊,让苏辰走前面,他跟在后面与典韦、许褚走在一排,来到队伍后面的车队。
此时,康成乾、康遵这对叔侄,已经从队伍前头的那辆马车上下来,诚惶诚恐的向苏辰躬身行礼。
“拜见陛下。”
“不要拜见了,一天拜见两回,你二人年龄也不小了,腰可受不住,行了行了就这样便好。”苏辰出来走走看看,加上越国那边来了信函,与他预料的一样,心情颇好,说话自然也与往日不同。
一旁,吴子勋端来酒水。
苏辰取过一杯,对面的叔侄也各取了一杯,小心的捧在手中,“劳陛下将我叔侄从吴国解救出来,一家老小才得以保全,这杯酒……”
康遵做为叔叔却不怎么会说话,刚才那番话便是康成乾讲的,“我与三叔好叫陛下放心,到了食邑之地,当恪守本分,约束儿女,不给陛下添乱,也不会做他想。”
他之所以直言不讳的讲出来,是因为明白面前这位夏国天子,不喜欢弯弯绕绕,如此说反倒显得两人确实不会有他念。
“不知,我和三叔能否在有生之年,能看到六国一统?陛下,可要让我们亲眼看到啊,往后若有机会,想到越国地界上游览一番。”
“贤侄糊涂,那时候,哪里还有越国,当是越州了。”康遵在旁小声提醒一句,惹得苏辰大笑起来,当即托起酒杯:“两位将要远行前往麟州,朕就送到这里了,不过,你们想要去越地走走,朕绝对不会让伱们失望!”
“谢陛下!”
“路途尚远,早些赶路吧!”
苏辰放下酒杯退到一侧,前方的御辇也缓缓赶到了路边让出道来,康成乾、康遵再次拱手躬身,后方的十辆马车里,康家的子嗣们也都下车行大礼拜谢。
不久,车队由两百名鹿阳士卒护送着缓缓远去。
贾诩轻抚白须,叹了口气,这样的一幕,让他想到当年刘辩与何皇后被迁出洛阳时的场景,不过这对叔侄和家眷运气好,碰上的是苏辰,而非董卓,自己也改变了不少,不然大抵是要路上派人追上去,灌上几杯毒酒才成。
一旁,苏辰在老人面前晃了晃手,“太尉,这是叹什么?”
“叹刘辩、何皇后,呵呵。不过接下来,该着手越国的事了。”
贾诩从袖里取出那封信函,与苏辰一起返回御辇,上到车里,在缓缓改道调头回去的途中,他将信中孟侗说的那些话里,将一些段落,解读出来
他看着苏辰,笑道:“信中话语又是套近乎,又是恭贺陛下拿下吴国,插上几句想要陛下出面调和他那五个皇子,看似急迫,其实另有深意。”
“何深意?”
苏辰倒上热茶,袅袅热气里,他将茶杯放到老人面前,“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想跟我耍心眼?”
“呵呵……这位越国国君,想让陛下出面调和是真,想看清陛下路数也是真。他倒也是有些智慧,可惜不多。必须,无需那么急着答复他,先拖一拖!”
苏辰伸手:“太尉继续讲!”
“陛下可还记得,诩初来时,在吴越边界设下的计策?”
“挑起争端,让吴越内斗同时,腾不出手,给朕解决西戎和齐梁两国。”
“确实如此,但不尽然。”
贾诩放下信,端起茶杯品了一口,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到得眼下,此计才真正露出獠牙,不管吴越哪一国后灭,都会受到反噬。”
“两年的争端,让越国内耗不止,也让中原商贾赚的盆满钵满,此消彼长之下,越国经济已大不如从前,士卒手中无银,家中无粮,这是其一;其二,百姓越发穷苦,久争不下民间必然怨气横生,如今吴越争端消停,各皇子之间争夺太子位又起,若说之前是国与国争斗,百姓还能自我劝慰,可皇子之间争斗,百姓心中怨气必然憋不住了。”
“所以……越国如今局面,就是该计露出獠牙了。”贾诩在矮桌上,轻轻点了点桌面,泛起温和的微笑:“只需有一正义之士,振臂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
苏辰端坐软垫,看着对面老神在在,仿佛在说一件趣事一般的贾诩,总算明白当年曹丞相为何不杀他,也不放他走。
不杀是因为惜才,不放是因为不想往后自己头疼欲裂。
“太尉当真大才,往后太尉就算不出计策了,朕也要将你时时带在身边,不然朕会做噩梦的。”
苏辰当即掀开帘子,叫来吴子勋。
“往后朕若走到哪里,太尉没跟随,你要提醒朕。另外,多找一些事给太尉做,别他闲下来,胡乱琢磨。”
贾诩:“……”
说话间,仪仗已经返回鹿阳,旌旗林立连横两里,九列九排的虎卫营盾戟士迈开的脚步震动身上的甲片发出金属碰撞声,缓缓行进起来。
所行的途中,商旅、百姓纷纷跪在路旁,也有一些江湖绿林,饶是性子乖张、桀骜不驯,也不得不在这样的军队面前跪下低头。
也有人悄悄抬起视线望过去,便见九匹高大骏马拉动的皇帝御辇过来,又从面前的视野间过去,由两名身材魁梧巨大的将领护卫马车左右,身上背负的双戟、虎头刀泛起狰狞的铁锈气息,让人望上一眼就心底生寒。
队伍渐渐过去,巡视、警戒的绣衣司也都一一离开后,跪伏的百姓和商旅这才能起来,人群中,几个江湖绿林打扮的身影里,一个须髯凌乱,戴着斗笠,背后负刀的汉子有些羡慕望着远去的队伍。
“夏国皇帝当真威风,倘若能取而代之,哈哈,不知有多爽!”
江湖绿林人多数性子直来直去,口无遮拦,路过的商旅、行人听到对方的话,脚步不由加快,匆匆而过,生怕被牵连到一样。
“这些百姓神色匆匆,想必被那日夷三族之事吓到了。”
“哼,夏国皇帝说不得就是暴君!”
几个绿林侠客声音低沉,随意说了几句,目光望向前方浸在秋日里的巨大城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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