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澄荆缓缓地起了身,居高临下地凝望着他,再不说话。
“圣上,圣上。”栅栏里侧的那人如疯了一般高声喊着,“狡兔死,走狗烹。你这白眼狼,你才是真的白眼狼!我辛辛苦苦数十载,一颗心全放在你身上,终了,竟落得这样的下场!我不服,我不服!”
宁澄荆转身迈出了脚,那凄烈的喊叫伴随着咳声绕梁不休,他出了牢门,被外面刺眼的阳光照得有些睁不开眼。
这个世代的一座山已经赫然而倒,宁澄荆没有回身后看,脚下步履继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他要抵达的远方,近在咫尺了。
第190章 师徒
四月初进,锦绣楼上高朋满座。
元中止了战乱,往来商路恢复如初,范蔚熙将宴请贤良提上日程,在锦绣楼摆了一层酒。
他断了一指的事可谓是天下皆知,但在对上这一张张不同的面孔时,他依然面如春风,谈吐修养毫无怯然之态。
赵瑾派了人暗中守着这里,却仍然不放心这场设宴,便亲自守在角落里看守全场。秦惜珩也跟陪在旁,抓了一把瓜子慢慢地嗑,问道:“邑京是不是来信了?”
“嗯。”赵瑾是方才才拿到的,还没来得及跟她说里面的内容。
秦惜珩问:“邑京近来有什么新鲜事吗?”
赵瑾点头,“有好几件。”
秦惜珩把瓜子放下,靠了过来小声道:“是什么?”
赵瑾道:“庚子血季,这件案子大白了。宁澄荆是首告,宁相死在了牢中。”
秦惜珩愣了会儿神,喃喃道:“竟是小舅舅主动坦白的,他竟然会这样。”
赵瑾道:“他虽是宁家人,但首告有功,便没有对他问责。”
秦惜珩心中一时复杂,不知该如何评说,“这还真是意料之外。”
赵瑾道:“还有,宫中的林贵妃殁了,难产。”
秦惜珩脸上一白,“怎会……”她有些难受地握紧了赵瑾的手,说道:“佳书姐姐很好,每次我与皇兄斗嘴争吵,她都是劝着皇兄让我。若是新做了什么糕点,也会让人给我送一份。我从前看着他们,觉得就是佳偶天成,她这一走,皇兄只怕受不住。”
赵瑾道:“生的是个皇子,已经立成了太子。”
她看着秦惜珩垂目,又说:“还有一件事。新君……派了华将军领兵,征讨我。”
秦惜珩面上又白了一分,手指愈发用力地扣住赵瑾的手。
赵瑾也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只要我一日与朝廷对抗,那么迟早会有这样的结果。阿珩,我知道你为难,我刚刚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替你为难。”
秦惜珩静静地将头抵在赵瑾肩上,不知多久后说道:“我想见见师父。”
赵瑾没有阻拦,而是问:“你想好了吗?要怎么劝华将军?”
“没有,但我这几日还能再好好想想。”秦惜珩不想让她太担心,露了个笑来,“你别这样看着我,怀玉,路是我自己选的啊。从我决定跟随你来梁州开始,我就已经抛下一切了。”
“瑾娘。”她凑到赵瑾耳边喊了一声,将自己指腹上的茧展现出来,“原来我练了这么多年的箭,只是为了保护你。”
赵瑾捏住她的指尖揣在掌心,锁成川字的眉慢慢舒缓,答应道:“好,那我送你去。”
厅堂内的高谈阔论将二人的温软之言遮盖得严严实实,靠墙的角落里,谢昕静看着正与人辩文的范蔚熙,眼中久久地失着神。
这样的模态气度,实在是与范茹太像了。
同桌之上,程新忌也失魂地看着那方,他脸上的伤已经结痂愈合,却不可避免地留下了一道疤。
战后不久,柯约就领着朔北铁骑离开了元中,他本该一同而往,可又顾念着范蔚熙,心中始终放不下,便扯着赵瑾说了几句,以观摩元中的商路为由留了下来。
一场辩文结束,中途稍作休息,谢昕回过神,将斗笠戴好,刻意压了压边沿,起身离开了大厅。他在这里短住了几日,确认赵瑾与范蔚熙真的无事,是下也决定离开了。
夜鸽的飞书快,他今日一早也知道了一切,尘封四十年的旧事再提,他晃神片刻,竟然怀疑今夕何夕。
春雨潇潇,街上多是撑着伞前来锦绣楼的人,马蹄声在这喧沸的人群里逐渐被淹没,他策马疾行,在湿润的泥土上踏过了新绿的野草,沿着官道再度奔向故地。
华展节望着窗外的雨,听到一旁的随行监军道:“华将军,臣看这雨已经小了许多,您看,咱们什么时候走?”
“中州道的州军,都在崇城会军?”华展节并不回答,而是这样问他。
“涂刺史得了圣旨,想必不敢耽搁。”
“那就走吧。”华展节披着濛濛细雨上了马,才到下一个驿站,便有个信差双手呈上了一封信,“将军安好,送信人说,此乃逆徒之信,万望将军阅览。”
华展节愣住,低头拆完信看到底,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信差道:“主子说,将军若是还顾念师徒情分,就请暗中移步桂县叙话。主子这几日会一直在那里等着将军。”
桂县处许州与崇城之间,如今算个地界模糊的地方。华展节收了信,对他礼貌点头,“有劳你了。”
信差揖礼便走,华展节回头,就见那监军正盯着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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