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说来也算是半个同门,彭芒章略作犹豫,还是答应下来,“好。”
他领着宁澄荆来了个偏室,道:“翰林有话就直说吧。”
宁澄荆本就不打算迂回什么,开门见山道:“当日唐家的那两份账簿,是我让人给你的。”
彭芒章震惊,眼都瞠圆了一圈,愕然难信,“什么?那两份账簿……是你?”
宁澄荆道:“你不用这么惊讶,我今日来的目的不止告诉你这个。”
彭芒章问:“那你还要告诉我什么?”
“文泽瑞的案子。”宁澄荆平视着他的眼睛,沉稳有力道:“我知道全部,也有扳倒宁相的物证。”
彭芒章的面色已不是震惊能够言说,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一遍:“文泽瑞?”
宁澄荆面不改色道:“永康二十二年,故工部郎中唐觉五私吞修筑永陵地宫的汉白玉,将玉石中央全部挖空后贩卖牟利。当年的九月二十三日下了一场大雨,大雨使得山石滑落,压砸了并不坚稳的陵墓。事发后,唐觉五求了家父搭救,他们为了补上汉白玉的洞,急购了一批修筑的材料,并记账在了九月二十五这一天。”
“然而好巧不巧,就在九月二十七日,天现彗孛灾星。家父为了将这件事掩藏过去,把永陵坍塌的时间说成是九月二十七日之后,又刻意制造了文泽瑞的案子来转移天下人的视线,就这样将永陵的坍塌真相全部掩埋了过去。”
宁澄荆说到这里,目光更是深邃,“旭曦,这就是我今日来的目的。”
彭芒章已从初始的震撼中入了局,但却不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宁澄荆平静道:“我想做老师未做成的事情。”
彭芒章道:“可你也姓宁。”
宁澄荆道:“但我也是首告。”
彭芒章看他的目光已经变了,过了一会儿才说:“我终于明白老师为何对你寄予厚望了,你还真是世中难得,我一直以为你与那些人一样。”
宁澄荆忽然一笑,很是嘲讽道:“实不相瞒,我对他们怀有过一丝希望的,更是日夜不休地想了一套政改之法。宁氏毕竟是世家大族,若是能够牵头行事,倒是省力不少,可我大哥不愿听,也不愿看我的政革法案。他非但不听,甚至还想束缚住我的羽翼。”
他叹了口气,又说:“我很景仰范公,也很想与范蔚熙共事。当日他还在京中时,我想举荐他入朝,可是后来又一想,还是不要将他卷进来了。范公的后人,还是干干净净地置身事外更好。”
彭芒章道:“蔚熙现在在元中招贤揽才,想替赵侯谋天下。”
“正好。”宁澄荆笑意一转,眸中的目光带上了野心,“那就看看我与他究竟是谁更胜一筹。”
“你今日说的事情,圣上知道吗?”彭芒章顾虑一下,还是说道,“圣上的这个位置,说到底,还是有宁相从中推波助澜才得到的。镇北王的死因能够唬弄的只是一部分人,我想,这其中的隐情可没有那么简单。”
“你猜的不错,程新禾的死是我看着他一步步设下的,可我人微言轻,没有办法阻拦。”宁澄荆惋叹一声,“说回正话,我就是从宫里来的,这件旧事的始末,圣上都知道了。”
彭芒章带疑,“圣上同意?”
宁澄荆道:“没有人愿意成为一个傀儡,圣上其实也想放手一做。”
彭芒章问:“你确定将这件事说出来,能让宁相再无回天之日?”
宁澄荆道:“即便他权势滔天,也难堵悠悠众口,此事证据俱全,只消你早朝时起个头在御前上告即可。一应物证,我会在整理之后移交给你。你放心,我是铁了心要做这件事,绝不会反悔。”
彭芒章看他如此决然,原本还在摇摆的心便稳了下来,“既是这样,那我就等着你的消息。”
宁澄荆走后,彭芒章在高台上远看他的背影。身后来了个脚步声,喊道:“老师。”
来人是齐彧,问他:“老师刚才让侍书传话,叫我找文泽瑞一案的卷宗?这案子都四十年了,找卷宗做什么?”
彭芒章道:“我不过虚长你几岁,算不得什么老师,你不用这么叫我。”
齐彧道:“学生是受了老师的指点,才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如何不能称呼?”
他既然坚持,彭芒章也就随他去了,回着他刚才的问话说道:“刑部前几日来话,说律令该修了,请御史台协同整修。我今天刚好想到了这件案子,不如拿出来再看看,有没有什么是可以加入律令的。”
“原来是这样。”齐彧点点头,又问:“听说宁翰林方才来见您,老师,他见您做什么?”
“同道而谋,自然要见一见。”彭芒章再看宁澄荆离开的那条路,那里现在已经空荡荡的没了任何人影,他道:“像他这样的人,世上已经没有什么是能让他眨眼的了。他狠,做的事情也是令人始料不及。而我,好像从来都没看透过他。”
承光元年的第一件大案于朝堂之上公然而起,彭芒章以台院御史之职状明文泽瑞旧案的全部经过。宁澄焕当堂矢口否认,可秦潇有备而来,并不给他解释的机会,直接让人将之下入了牢狱。
长年不见光的阴暗里潮湿难闻,墙壁上悬着的火把明暗不定地跳跃着,宁澄焕拽了拽手脚上的镣铐,挣脱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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