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邀请陆沉来沙州的细节商定之后,各部头人相继告辞离去。
金川部头人哈代特意留在最后,等其他人走了之后,来到洛耀宗身边低声说道:“洛老哥,上次和你说的事情,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一起做?”
洛耀宗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语调十分委婉:“那些商人想要的是你们金川部的药材和原木,雅隆部可没有这些好东西。就算我有兴趣,雅隆部也拿不出那些宝贝,难道还能平白得银子?”
哈代笑道:“不瞒洛老哥,从这段时间的接触来看,北边来的人胃口很大,一旦谈成了就是数不完的雪花银。以前大家都穷,金川部日子好过一些但也有限,大家顶多嘴上发几句牢骚。可是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摆在眼前,我实在是不想错过,又怕其他人眼红动歪心思,所以就想找洛老哥一起做。你们雅隆部什么都不需要出,只要关键时候支持我们金川部一下就行。”
洛耀宗打趣道:“老哈,想不到你这么信任我。”
哈代满面敬佩,掷地有声:“在沙州这片土地上,我就算信不过所有人,也绝对信得过洛老哥。”
洛耀宗默然片刻,又问道:“老哈,咱们几十年的交情,有些话没必要藏着掖着。你实话告诉我,北边来的是不是景人?”
“当然不是!我问过他们的来历,是燕国境内的两家大商号联手采买。”
哈代斩钉截铁地否认,又道:“洛老哥,退一万步说就算真是景人又如何?沙州值钱的东西就那些,无论卖给谁,换来的银子都是分给族人,管他是齐人、燕人、景人还是代国商人,说到底这有什么区别?”
洛耀宗笑了笑,抬手轻拍他的肩膀说道:“如果只是做生意自然没有区别,但是我担心对方想要的不只是那些货物。”
哈代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老哥放心,我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娃娃。直到现在为止,北边来的人都没进过飞鸟关,每次我都是派人去关外和他们商谈。”
“你想的确实周全。”
洛耀宗想了想,继而道:“这件事不必着急,最好还是先摸清楚对方的底细。至于咱们两家是否合作,等我跟族老们商议再定。”
哈代听出他的话锋已经松动,遂心满意足、满脸堆笑地告辞离去。
洛耀宗返身回到屋内,见洛九九神色略显凝重,于是温和地说道:“唯有真诚方能打动人心,齐国若想和沙州修复关系,那位山阳侯必须要亲自走一趟。”
洛九九道:“阿爸,我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有些担心。”
“担心何事?”
“沈敏一直想取代阿爸的位置,想让铁阳部成为沙州最强大的部落,这些年他暗中做的勾当,阿爸不是不知道。让陆沉来沙州如果是旁人所提,我不会胡思乱想,可偏偏这是沈敏的提议,我认为他肯定藏着坏心。”
“坏心?”
“万一陆沉在沙州出了意外,齐国皇帝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沈敏可以将这个责任推到雅隆部和阿爸的头上,然后联合其他五部逼迫阿爸交出议事大权!”
所谓议事大权,是指沙州七部数百年来形成的惯例,也就是今天洛耀宗召开的头人大会。
平时七部自身的事务由各部头人决断,如果遇到影响整个沙州的大事,雅隆部头人有权召集各部商议对策。
虽然洛耀宗不能一言决之,但他的确凭借这個权力获益匪浅,雅隆部能够占据沙州最好的土地,与此也有着一定的关系。
听到洛九九这句话,洛耀宗微微动容,道:“我以为你只是在担心山阳侯的安危,没想到伱想得更深一层,这些年确实没有白疼你。不过你放心,沙州内部的事情我心里有数,你让人去告诉山阳侯这个消息便可。”
洛九九心知父亲已经做出决定,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我亲自去一趟成州。”
洛耀宗没有阻拦,只叮嘱道:“注意安全。”
……
成州,青江府城。
曲公则和童世元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钦差大人。
行辕正厅之内,两位执掌成州军政大权的高官毕恭毕敬地坐着,聆听那位年轻国侯的训导。
“……这次离京之前,陛下特意交代过,成州需要维持稳定。”
陆沉这句话让两人心中大安,他翻看着手中的卷宗,继续说道:“大都督,成州四军的缺额有些严重。”
童世元立刻起身,惶恐地说道:“禀上差,当初侯玉担任成州都督的时候,只器重青江、游龙二军,对于博庐和安化两军则不管不顾,纵容下面的将领吃空饷,他自己拿了最多的好处。当然,下官也有过错,虽未直接参与其中,却也收了一些好处,还没有向朝廷检举侯玉,此乃下官之罪!下官代领成州都督府后,对四军进行了一番调整,让各军兵力大致相同,但也确实无法及时补上所有缺额。”
陆沉眼眸微抬,此人这般坦诚,倒是让他略有些意外。
他将卷宗放在桌上,淡然道:“陛下命我巡视边境,主要便是解决边军存在的问题。这样吧,劳烦大都督重新登记造册,各军维持现有的兵力,以此成文送去京城,在军事院存档记录。以前的问题暂时可以搁置,但是从今天开始,成州都督府必须改掉以前的毛病。若有人再犯,那就新账老账一起算。”
童世元咽下口水,紧张又庆幸地说道:“谨遵上差之命!”
陆沉示意他坐下,又看向曲公则说道:“曲大人,本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曲公则恭敬应道:“请上差吩咐。”
陆沉简略说了几句,曲公则略显讶异地说道:“莫非上差打算用兵?”
在陆沉来到成州之前,曲公则和童世元私下讨论过几次,认为这位年轻国侯大概有两件差事,其一是替天子处理成州的手尾,其二是尝试修复和沙州七部的关系。
如今听陆沉让他筹措粮草军饷,曲公则难免一愣,只是话一出口他就察觉到不妥,连忙改口道:“下官多嘴了。请上差放心,成州刺史府一定会竭尽全力完成上差的嘱托。”
这两人如此知情识趣,倒是省了陆沉很多功夫。
闲谈片刻之后,两人起身告辞,陆沉没有挽留,只是委婉地谢绝他们的接风宴。
虽然刺史和大都督都是显赫官职,但和陆沉名字前面那一连串的头衔相比,显然还不够分量,因此二人也不敢强求。
陆沉回到内书房,这里已经有一位熟人等候良久。
他打量着这位三十余岁、貌不惊人的男子,微笑道:“尹检校,许久不见。”
尹尚辅脑海中不由得浮现两年前在河洛城的初见,那时候陆沉还只是淮州都督府一名都尉,而他是织经司在河洛城的负责人。他亲眼见证陆沉在河洛城搅动风云,用陈景堂父子的死让燕景权贵头疼万分,后来更是参与了名动天下的河洛之战。
时过境迁,如今他已是织经司新任成州检校,对面的年轻男人更是一飞冲天,傲然站在大齐朝廷的核心圈层之中。
尹尚辅自然不会嫉妒,相反没有陆沉的出现,他很可能要在河洛城蛰伏几十年,哪有机会顺利跻身织经司四大检校之列?
一念及此,他无比恭敬地行礼道:“下官拜见侯爷!”
陆沉道:“你我算是旧识,不必多礼,还是说正事吧。”
“是,侯爷。”
尹尚辅应下,然后不疾不徐地说道:“根据最新收到的织经司内部密报,江北的局势陡然紧张起来。从十月份开始,伪燕察事厅和军队在各处要道设卡建关,东至定州北部,西到伪燕江北路,甚至连宝台山西边的河南路,伪燕不知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进行封锁。而且河洛城内的管控愈加严厉,我们的兄弟只能潜伏下来,无法像往常一样传递消息。”
陆沉目光微凝,缓缓道:“也就是说,现在我们和北边的联系已经被切断?”
尹尚辅点头道:“是的。通过靖州叶检校和淮州苏检校的分析,伪燕突然这样做是因为大战即将来临。过去几年的战事中,燕军吃过很多次情报的亏,他们显然不想重蹈覆辙。”
“燕军……”
陆沉复述着这两个字,缓步走到大案之旁,看着平铺于上的地图,想起在河洛城与王师道密探的情形,沉声道:“这不是伪燕官员乃至察事厅的手笔。”
尹尚辅不明白他为何能如此笃定,但是想起陆沉的那些功绩和壮举,心中自不会怀疑他的判断,顺势问道:“莫非是景廉贵族所为?”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庆聿恭亲自出手了。”
陆沉望着地图上衡江以北的辽阔天地,继而道:“你准备一下,这段时间我或许要去一趟沙州。”
尹尚辅愣了一下。
这个话题过于跳跃,刚刚还在讨论燕齐边境上的局势,一转眼就跳到沙州七部。
尹尚辅知道陆沉此番西行最重要的任务便是解决成州边境的隐患,却想不明白去沙州和江北大局有何关联。
难道他是想尽快解决沙州的问题,然后北上率领边军应对强敌?
尹尚辅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于是立刻垂首道:“是,下官马上安排妥当。”
待其退下之后,陆沉依旧望着桌上的地图。
从遥远的宝台山,到南边重归大齐治下的定州,再到地域广袤人丁繁盛的淮州,然后穿过人迹罕至的双峰山脉直抵靖州平阳府。
他的目光继续往西南而走,落在江南西陲的成州,以及仅仅一道云岭之隔的沙州。
沉思良久之后,陆沉脑海中浮现庆聿怀瑾的面庞,轻声自语道:“你爹究竟想从哪里下手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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