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想过……”武垣眼神有些复杂,“若别人没来,尸骨岂不是会赖上你了?”
崔芄表情平常:“所以我每一单,都会收一半订金。”
价格并不低。
“这不是钱的事……”
别人不来接,骸骨也不可能一直留在家里,到时帮忙入葬的,不就是你了?墓地棺材祭品,哪样不要钱,哪里没点忌讳讲究,多晦气?
但崔芄表情并没什么变化,好似怎么样都没关系,他既做了这一行,就坦然接受所有可能的变故和意外。
武垣垂眸:“对方有没有说人是怎么死的?”
崔芄:“说当年是失足溺死,找到时面目全非,都没人样了,又是夏天,不好留,只好先草草下葬……”
现在看来,事情更微妙了。
夏日失足溺死,多么不引人怀疑的死法,面目全非,认不出来,若没有好的仵作,大概只能凭衣服辨人,多么方便李代桃僵?
结合之前线索推断,有个方向很难忽略。
崔芄看武垣:“会不会当时的尸体死状混淆了凶手的视线,凶手认为,他要杀的人已经死了,便不再寻找,不再放在心上,直到此次再来长安,偶然发现人还活着,才觉得不对劲……”
武垣:“灼娘子可能是溺死的,可能不是,但所有根由——都与凶手有关。”
若不是这具尸体的偶然出现,若不是崔芄故意拽内卫入局,可能姜家‘灼娘子’的坠崖也会被当成意外,这些事都会过去,当年,现在,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在意。
“半个月……”
武垣沉吟:“有些晚了,你擅入殓上妆,可有办法复原她相貌? ”
崔芄笑了:“你以为,别人为何不辞千里,追那么远也要来寻我?”
自然是有些拿手本事,别人不会,只他会。
“只是需要些时间。”
总该要让康氏看一眼亲生女儿的。
且两女出现对比,亲眼直面的证据,总比淹没在时光里的记忆线索更为直观震撼。
“这样,”武垣很快有了决定,“你继续你的活,专注于此,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发现,其它不用管,我会去查那个王老头并案子相关细节,屠长蛮那边恐怕一两日回不来——有了进展,我会寻你。”
“好。”
人走后,崔芄顾自忙碌,直到手脚冰凉,不知夜深几何。
起来活动僵了的手脚,往外走时,陡然意识到,从起初到现在,喝到的茶一直是热的,往厨房走,灶间热着,有热水,也有温着的饭菜,院子到处打扫的干干净净,之前买的东西也被收好了,理的整整齐齐。
桑七来过了?
崔芄仔细回想方才忙碌的过程,全无印象,但现实很明显,人来过了,又走了,而且——
储物格架上东西少了不少。
倒是不客气,知道自取了。
崔芄舀温水净了手,端了饭菜到桌边,一边慢慢用,一边想自己的事。
姜宅假的灼娘子,宣州人,江南,有一手种花的好本领,若非耳濡目染或经人指点,不会到这种水平,西湖柳月,可不是谁都能种出来的。
但她年纪很轻,尤其十年前,正是人生遭遇低谷意外的时候,那期间市面上流通的西湖柳月,一定非她所种,他曾暗意试探过,她言种植是回姜宅后才有的兴趣,谁知竟然如此有天分,一做竟成了……
她到底是什么人?师从何处?从哪里知道的西湖柳月,又是从哪里得到的方法,尝试多年后,竟然成了?
想不通时,他会翻一翻经手单子手记,到现在已经是厚厚一本的《往生录》。
曾经遇到过什么,领悟过什么,遗漏过什么,遗憾过什么,该要如何反思复盘,应对现在的思考和疑虑。
“……嗯?”
指尖落到某处,他突然眼神一顿。
深夜,有人难题未解,有人酣睡梦乡,有人悄悄行动,有人暗中观察。
皮承明正在和世仆申伯吵架,怒不可遏,眉目俱厉:“这是什么时候,怎么敢这般明目张胆!”
两个人站对面,申伯这个下人比主子更有气度,无论穿着话语还是脾性:“您又没干什么,心虚什么?越是这种时候,越得平和有风度……”
“可院子里有——”
“放心,别人不知道,就算知道,也没空打探。”
暗暗夜色里,皮家宅子的密道开启又合上,都快要踩出了花,奈何夜色掩映,宅大声寂,根本无人察觉。
穿着黑衣,蒙着面巾的凌永悄悄过来,似乎想要跟踪追看,奈何没工夫底子,也无足够的警惕,时不时就会踩空个步子,碰到些拂枝,小心又迅速的探查宅子地形……
武垣当然是没插手,暗自观察着傍晚那一出戏后的所有小动作,看,他不着急,咸鱼摆烂,别人不就急了?以为趁机暗度陈仓了,没人知道呢……
他这个人呢,就是有那么点难言的胜负欲,贵人失物要找,案子也要破,所有‘拖延散慢’,都是为了这一刻。
他身形不断在长安天空飞掠,忙的乐不思蜀,根本想不起回家。
自己的家不回,倒是愿意去‘拜访’一下别人的家。
“让我瞧瞧你都藏着什么……哦豁,大发现啊。”
长方形竹制牌子,刀锋凌厉雕刻的山水,不就是崔芄给出去的那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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