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缨琢磨着得为这件事单拨出一笔钱来,这对现在的祝缨而言,只是一笔小钱。钱不是问题,但她的心里不由觉得紧迫——随从都要成家了,这座府邸在京城越来越庞大臃肿,脱身的时候恐怕不易。
是时候再调整一下府里的人员了。
操心完了随从,又要操心郑家明年娶媳妇儿。郑熹还没出孝,但是暗中已经开始筹办恭安公主的婚事了。本来,恭安公主开府的待遇是比明义公主稍次一些的,原因祝缨都找好了。驸马一定,便有公主家令等人找上祝缨。
这一日,祝缨才应付完刺史们,恭安公主府的家令便投了帖子来求见。
来人是个三十来岁的端正男子,一派恭敬。见了祝缨之后先恭维一番:“尚书为国操劳,实是我辈楷模。小子冒昧打扰,万分抱歉。只是小子忝为公主家令,事关公主,不敢不言。”
祝缨道:“有什么事?只管说。”
家令道:“却才安排府里,见后面屋舍狭窄、花园局促,恐不衬公主驸马的身份。小子有心自行扩建,无奈拆移邻居的费用有些超了。公主新开府,无有积蓄。不扩建,委实寒酸,失了天家脸面。”
恭安公主的驸马,是郑熹的儿子。
祝缨道:“你把账目列出来吧。”
“已经带来了。”家令微笑着说。
祝缨看祝文接了账目,道:“我抽空看一看,你等答复吧。”
“那小子就等大人的好消息了。”
祝缨将这一份账目一看,花账上开的,他居然开得很克制,只比市价多要了五成,比那等虚报一倍的算好的了。
祝缨面无表情,恭安公主的给了,永王呢?区别对待恐怕是不行的,就是也得给。她白跟皇帝讨价还价这么久了!
不给行不行呢?郑熹如果现在正在政事堂,或许可以,但他守孝在家,就绝不可以克扣。
如此一来,两府的补贴就都得给!祝缨只得从预算里再挪出一笔来,连同永王府有可能的费用,都给准备好了。
这件事她甚至不能对任何人抱怨,郑熹于她算是有“知遇之恩”的。她从来走的都不是“铁面无私”的路子,她一向是体贴的,是不能“忘本”的。
…………
祝缨也没怎么见过恭安公主,对这位公主也无甚敬意,按部就班地给她拨了钱。拨钱,还不能声张,只能悄悄地给。
别人不知,家令又特意跑到祝府里来道谢:“大人解了小子的困厄。”
祝缨道:“用心做事,将来照顾好公主、驸马的起居。”
“是。”
家令满意地走了,他是不会管祝缨要如何平账的。
祝缨不但要平户部的账,还要给郑家尚主送礼。婚礼是在次年,但郑家的准备,从现在就已经开始了。郑府这样的人家,自己有家底,祝缨主要是送钱,一共送出了两笔钱,郑熹都让岳妙君收下了。
此时的郑熹,人逢喜事,显得年轻了不少,对祝缨道:“到年末了,户部正忙,你有事,不必每每亲自过来。”
祝缨道:“左右不过是那些事,也是做惯了的。今天是有件事,须得提醒一下。”
郑熹问是何事。
祝缨道:“二郎尚主,公主府不比自己家,心里得有个数别被下面的人欺瞒了。驸马在公主府里本就有些尴尬,得多用心。”
郑熹问道:“难道你听说了些什么不成?”
祝缨道:“也不是别的,公主的家令,得留意。他给我报的账可不太老实。您的面子上,我只当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这个时候我不想生事。
将来二郎自己过活,可别让人打着他的旗号、他还不知道,白白当了冤大头。他要是知道呢,自己好安排,知道自己的面子用在了哪里。”
郑熹不置可否。
祝缨道:“安仁公主为东宫惹了多少非议,她老人家如今这副脾气,也不是一天养成的。丈夫、儿子都是好性子,给她惯的。把亲娘孝顺成这般行事,骆晟挨骂,就是活该了。”
郑熹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
祝缨道:“随口一说。反正花的是朝廷的钱,又不用我自掏腰包。钱是朝廷的,事儿是自己的。”
郑熹又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东宫如何?”
祝缨道:“这您还不知道么?还是那样,据我看是坏不了事的。殿下倒还坐得住,没怎么听冼敬折腾。”
郑熹道:“听说东宫大郎不太好。”
“小孩子,是容易生病的,听说已经痊愈了。”
郑熹道:“是吗?我怎么听说,烧傻了?”
“啊?”
郑熹诧异地问道:“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郑熹这才缓缓地说:“这是常有的,小孩子烧得厉害,退烧不及时,脑子就要烧坏掉了。大郎,本都已经会说话了,也认得人,能背几首诗。这次病了之后,就全不似那般模样了。”
祝缨道:“那不妨再多看几年,现在还小,聪敏愚笨都看不大出来。便是看出来了,也没什么,太子妃还年轻。”
郑熹道:“是啊!”
祝缨忽然笑道:“您这是怎么了?还有几个月,您回来,再操心也来得及。”
郑熹自嘲地笑了笑,道:“日子越近,竟越发毛躁起来了。”
“政事堂如今拢共两个半人,手脚都不利索。大伙儿都等您回来呢。”
郑熹道:“未必!冼敬就不想我回去。”
“那也由不得他。”
郑熹笑了。
…………—
与郑熹聊过之后,祝缨也没将东宫大郎放到心上,户部许多事要忙。又要与刺史们周旋,过了年,正月里是她四十岁生日,赵苏等人又要给她祝寿。
四十岁的生日是不能不做的,知道的人都过来吃寿酒。郑熹、陈萌等人都来了,热热闹闹。
陈萌的儿子陈放还没有回盐州,被陈萌扔到了府门口帮着苏喆等人迎宾。
陈放穿得像个红包,一眼看过去十分的喜庆。他站在府门口,远远地望见一队人横冲直撞过来,将路上的行人撞得东倒西歪。
陈放不由皱眉:“谁这么大胆子?”
今天过来的人,非富即贵,三个丞相来了俩,哪怕不看祝缨的面子,看客人的面子也不该如此无礼的。
他板着脸步下了台阶,忽然脸色微变——他认出了来人的服色,是宫中来人!
须臾,来人到了他的面前,这是一个旧相识,当年大家都在先帝面前当亲卫的。
来人扑到他的面前,快速地说道:“快!出事了,带我去见祝尚书!”
陈放不敢怠慢,拉着他的手,笑道:“莫急,凡来祝寿,有没有寿礼都有一口酒喝的!”
说着,将人拖进了府里,一面往书房拽,一面让祝文去请祝缨。
不多时,祝缨就在书房里得到了一个消息——皇帝突然倒了,这回情况是真的不好,眼看着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皇帝昏倒前让召丞相与祝缨等几人。穆皇后召太子、穆成周等人到御前,杜世恩见势不妙也要往宫外送信。
祝缨问道:“有召郑相公么?”
“只说召政事堂的相公们,施、郑二位都不曾召。”
“宫禁呢?禁军调动了吗?”
“陛下说召温岳。”
祝缨道:“知道了。”
她让陈放去找陈萌,再让赵苏悄悄告诉郑熹,让郑熹现在回府等着。接着,从席上把温岳给薅了出来,让他也回营准备,随时听令入宫。
然后才与陈萌一同往宫里赶。
第403章 开局
正月的京城,天气依然很冷。祝缨等人出来进去,带起的冷风一阵一嗖,坐在外围的人身上一阵一阵的凉,再迟钝的人也发现了些端倪。
更有些机灵鬼儿已经开始猜了:如何这些老大人们都离席了?
赵苏四下张望,对苏喆、林风道:“开始吧!”
祝缨走之前给了他一个引子,祝府少有歌舞,射箭之类的竞技倒是不少,祝缨命人设了箭靶、投壶之类,又取出了彩头,才往堂后去。
很多人都猜,祝缨这是借着寿宴与陈、郑等人要说些机密事。虽然好奇,但也不敢轻易跟过去,让祝缨等人悄悄从侧门溜走了。
然而过不多久,几局过后,就有人发现不对了!宫中有事,一时半会儿不得回来,迟早是会被人发现的。竞赛是有名次的,要颁奖。主人不见了踪影,贵宾也没有了!人们开始嗡嗡地议论。
赵苏要负责的就是这个——让所有人安安静静,别传出谣言,乱七八糟地跑回家引起恐慌。
他们几个笑吟吟地道:“名次出来了,义父与相公们有事,吩咐我等来招待……”
赵苏说这个话的时候心里紧张得要命,就怕宴还没结束,宫城方面传来噩耗,那就怎么也瞒不住了!到时候还得乱。
还好还好,直到他与陈放等人将满腹狐疑的宾客送出府去,宫里也没有动乱的消息传出。
宾客们三三两两,走得都比较早,寿星都不在了,他们留下来做什么?不如回去打听打听消息。
好容易将人送走,陈放道:“我回去打探一下消息。”亲爹进宫了,岳父家应该还有人在,再不济他还有以前的同僚。
赵苏一拱手,诚恳地道:“要有紧急消息,千万知会一声,我们这里也好准备。”
陈放道:“我理会得,你这里要有消息,也告诉我一声。”
苏喆道:“我也进宫吧!他们不会太在意我,我往东宫去看一看。”
赵苏道:“千万小心。”
林风道:“我陪你同去!赵哥,还得是你坐镇家中。”
几人匆匆分工,赵苏在家指挥起收拾桌椅碗筷,借着忙碌静一静心。
那一边,苏喆与林风往宫中去,进宫的时候并未被阻拦。
林风道:“怎么觉得有点怪怪的?”
苏喆道:“是有些怪,安静是安静,就是静得不太对劲儿。”
她转过头来,透过门洞往外看去。禁军校尉的身体往前一堵,板着脸道:“莫看了,许进不许出的。”
苏喆心中咯噔一声,林风的脸色也变了,两人凑在一起,林风问:“怎么办?闯不出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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