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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纯属危言耸听!”
沈夫人坐在圈椅里,急速地喘着粗气,瞪着沈雁的那双眼里,迸射出似能扎穿人的恶毒之光,“我不会去那样的地方,我宁可死,也决不会被你们当囚犯一样控制在手里!”
说完,她蓦地打开案下抽屉,从中摸出把剪刀紧握在手:“我生来便高人一等,今日就是败了,也同样要骄傲地死去。你们谁也奈何不了我,谁也阻止不了我!”
说着,她将剪刀猛地扎向喉咙,就近的沈观裕却早就预备着这一瞬,还没等刀尖挨着脖子她整个人便被她扯着滚下地来。
沈雁始终无动于衷。
沈观裕瞪着她:“还不唤人进来侍候!”
“恕难从命。”沈雁摊摊两袖,“私以为太太就是自杀谢罪也无不可,若不是我与父亲有了防备,我母亲这会儿只怕已经命丧黄泉。所以如果我们府上一定要有一个人死,那么居心不良的这人认罪伏诛显然天经地义。”
沈观裕望着她,咬牙切齿。
“你,你——”
沈夫人瞪着她,喉间那口血终于没能压住,噗地吐出来,然后一头栽倒在地。
沈观裕臂下一松,缓缓站起来,似乎也忘了唤人进来侍侯的事。
屋里比先前更安静了,只剩烛光在小心翼翼地颤抖。
沈观裕负手背袖,身居高位习就的端凝肃穆又一点点回到他身上。
他看着沈雁,“你真让我惊讶。”
“多谢老爷谬赞。”她垂眸颌了颌首,“吃多了亏,总得长点见识。纵使母亲替我挡了许多,我也不能一辈子让她做我的挡箭牌下去。生长在这样的家中,我想要活得自在潇洒,就必须得比别人成长得更快些,如此,方不辱没我沈氏清名。”
“可这是你的亲祖母!软禁于她,你就不怕落个不孝的骂名?!”沈观裕指着地上,带着斥责。
沈雁望着昏过去的沈夫人,幽幽道:“我知道这是我的亲祖母,可正因为知道她是我的亲祖母,我才怎么也无法原谅她对我的母亲用那样的手段,至亲之人,不是应该友爱互敬吗?我的亲祖母,要夺的是我亲母的命,顾此而失彼,换成是老爷,您会怎么选择?”
沈观裕凝眉不语。
沈雁笑了笑,又道:“我自幼受圣贤训导,以忠孝仁悌礼仪廉耻为遵,正是这忠孝仁悌四字,使我知道维护父母亲的尊严是孝,使他们能够幸福安康地到老是孝,我若是任凭老爷放过了太太,我岂非正成了那不仁不孝之徒?”
门外夜色已经相当深了,院子里传来鸣虫的嘶嘶声。
沈观裕凝眉静望了她片刻,缓缓在椅上坐下来。
他往日忙于外事,与这些孙女们极少交流,在他眼里,她们个个都很出色,将来都是能给沈家带来更多人脉的有用之人。但再出色她们也不过是个孩子。眼下他却再也不能把沈雁当成孩子了,他不知道沈家能有这样的孙女,究竟是家学渊源还是她天赋异禀?
她的沉着她的坚持使事情看不到半点可转寰的地方,她本身并不麻烦,可麻烦的是她居然知道利用身后气势汹汹的华家。她若是个无主见无逻辑的幼童倒罢,偏她思维忒地清晰,哪里容人有一丝可趁之机?
他并非想袒护妻子脱罪,妻子的作为同样令他感到震惊与愤怒,可是说到要将她永生软禁,站在夫婿的立场,他仍旧觉得过于残忍了些。终生软禁,对于这大半生都将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上的沈丘氏来说,委实是比死还不如的惩罚。
可他又无法不遵从,沈雁手上有华家这张王牌,若真到了华家出面那步,那便是两败俱伤的下场。
“方才的提议,还请老爷站在沈家人的立场,认真考虑考虑。”
沈雁立在屏风下,轻轻地吐了口气。
她也不容易,沈夫人是沈宓的母亲,她来这一趟,还得背着他。否则他身为儿子却任由自己的女儿去逼迫他的父亲将母亲终生软禁,让他是阻止还是不阻止?
“明日一早,我会有答复予你。”
沈观裕半支着身子,深深望着她。
沈雁踏着月色回了房。
她早说过,刘氏和沈夫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她身负两世之仇,若不加倍讨还岂不对不住这次重生的机会?
沈夫人兴许对沈家功劳甚大,可在过去那些岁月里她也已经享受到了身为当家夫人的尊荣,不是你对家族有恩便可以从此为所欲为,便可以不分善恶草菅人命。
你的功劳可以被记住,你的罪孽却不能被饶恕。
这一夜新月微照了窗棱半夜,秋风又撩了窗外树枝半夜,月落风止,天便明了。
花厅里西洋座钟响七下时她起身推了窗,呵一口热气在手上,胭脂打了帘子,脚步匆匆地过来道:“太太昨儿夜里犯了病,醒来时口眼歪斜,吃不好东西,半边手脚也动弹不了,叫了廖大夫过去,说是中了风。”
沈雁探出窗口的整个上身都顿在那里。
她想起昨夜她晕倒时的样子,倒是也不觉太意外。
以沈夫人这样的年纪与娇弱的体质,要中风其实很容易。也许只要几根黄芪,一根大补的人参,或者是几枝当归,她就能落得这样的下场。所以平日里她几乎不喝参汤,养颜也只吃红枣。而昨夜她先后承受了沈宓与她两番刺激,能扛下来不死也许算是命大。
“姑娘,这下怎么办?”
胭脂有些忧心,也有些懊恼。
显然她们等待着沈夫人自食恶果也等了许久了。这下一瘫痪,又怎么把她关起来自食恶果?
沈雁从窗上收回身子,拢了拢披着的衣襟,说道:“老爷呢?”
“老爷照顾了太太整夜,一清早去了早朝。”
照顾了整夜,然后早朝?
沈雁在窗下顿了顿,站直身来:“这么严重?那咱们当然得去瞧瞧。”
这一日上房必然进出人川流不息。沈雁日间去会了会廖仲灵,趁着夜深人少时便到了上房,沈夫人平躺在床上,双光微睁平静地望着帐底,精致的五官因为疾病的缘故有些歪斜。
扶桑正在喂药,沈雁伸出右手:“把药给我,我来喂。”
扶桑犹豫了下,胭脂蹙眉清了声嗓子,她便垂了头,将药递上来,退了下去。
如今二房硬气起来,连曜日堂的丫鬟都识相多了。
沈雁在床沿坐下,沈夫人的目光瞬间变得激动。
沈雁替她掖了掖被子,笑道:“太太好福气,偏生这个时候得了病,这下连禁也不必被禁了。”
沈夫人瞪着她,将脸微微地朝里侧过去。
沈雁放了碗,凑到她耳边轻轻地道:“太太突然之间得了这病,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沈夫人微顿,目光又渐渐投过来。
沈雁扬唇,“我早上在上房外的泔水桶里发现一包煮过的黄芪当归,怕有半斤之多,上房里老爷太太都是上年纪的人,这东西虽补却不能多用。老爷今早上精神抖擞地去了朝堂,太太却突然之间中了风,真让人感慨,这男人和女人身子骨就是不同。”
沈夫人目光忽然顿住,脸也偏了过来,“你想说什么?”
因为面部肌肉不灵活,她话说的很慢,无形就显出几分刻意压制的惊疑。
沈雁托着腮,挑眉又道:“廖大夫说,你的病有两个原因,一是受了严重刺激,二便是不该在发病时滥用人参黄芪等物提气,不知道太太醒来时有没有发现口里有参汤黄芪的味道?你看,本来你生气归生气,吐血归吐血,但也许不用中风的,只可惜偏生吃了那大补活血之物——”
她手指抚弄着桌沿的雕花,啧啧声摇着头,却不再往下说。
沈夫人听着她这番话,脸庞明显从白变成青,从青又变成红,又从红变成紫,最后口鼻涌出股血来,瞪圆了的两眼忽然一翻,又晕了过去。
“传廖大夫。”
沈雁不急不忙替她拭去血迹,站起来,转过身,稳步踏出门槛。
中风?这么巧。
她回想起从曜日堂回来时沈观裕那道目光,暗地里也咬了咬牙。
三十余年患难夫妻,自然没那么容易分崩离析。中风瘫痪在床,自然也就不能被逼着送去高墙之内软禁,府里有医术高超的家医,沈夫人年纪又还不十分大,只要假以时日,中风瘫痪多半有治好的一日。而到那时,便也不会有人再提起囚禁她这样的事情来了。
原来她还真相信沈夫人是被气病的,可是当听到沈观裕照顾了她整夜,早上又去了早朝——他说过今早会有交代给她的,他哪里来的信心沈雁一定会揭过不提?只有当沈夫人病得动弹不得,沈雁碍于孝道才可能放弃对她的逼迫。
不管这件事是不是出于沈观裕所做的手脚,沈夫人这场病,对她来说好处却多过坏处。
她若被软禁起来,中馈自然旁落,不管是落到哪位少奶奶头上,她们都没有再交出来的理由,即使是身为她表侄女的季氏,她如今地位十分稳当,若又有中馈在手,她有什么理由再放个婆婆出来日夜供着?
所以即使被软禁的沈夫人想要寻找机会逆袭,也没有切实可靠的助力。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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