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言凤卿和沈醉疏是抛下了大军,轻装前来的,所以只带了百余名骑术不错的近卫。秦绾随手一划,把他们的营帐放在了三千亲卫营的边上,在外人看来,妥妥的监视。
尤其,这一次军情会议,着实让人大开眼界。
总之,秦绾说东,言凤卿就说西,反正就没有意见统一的时候,然而,他还不是故意唱反调,不管正理歪理,至少听起来还挺像一回事的。听得下面的人面面相觑不已。
散会后,众将三三两两往外走,脚步都是飘的。
赖成德左右看看,一把拽住了吕辉,低声道:“副统领,王妃和言将军似乎矛盾不浅?”
“你想做什么?”吕辉沉声警告了一句,“别做多余的事,她代表的是圣意。”
“可是让一个女人来指挥,出了差错谁来担当?就算是镇海将军,也比王妃靠谱吧?”赖成德争辩道,“何况,言将军不是反驳了王妃的意见吗?”
“蠢。”吕辉瞪了他一眼,无奈道,“她若是真不懂,还能和言将军针锋相对辩驳了这么久?就是因为两人都懂,所以才有分歧。这不是对错,而是思考方式不同。”
“有这么厉害吗?”赖成德摸了摸脑袋嘀咕道。
“不过……将帅不合倒真是个问题。”吕辉摸了摸下巴,眼神也有些闪动。
另一边,秦绾也懒得再回驿馆,直接在军营里安顿下了。反正把秦姝和邵小红留在驿馆里,加上几个暗卫和明面上的侍卫,护着苏青崖肯定没问题。最近内力的进境已经稳定下来,晚上也不需要苏青崖盯着随时准备扎针,只要秦姝送药就可以了。那个丫头她还是很放心的,肯定不会私拆那些药瓶。
“王妃,吕辉和几个将军去找言将军了。”执剑轻巧地闪身进来。
秦绾放下正在研究的地图,闻言只是笑笑:“由他们去。”
“属下去听听他们说什么?”执剑提议。
“不必,猜也能猜到。”秦绾一声嗤笑,“那些白痴,以为言凤卿是什么人?随便就会被他们说动?”
“言将军也未免太记仇了。”执剑抱怨。
秦绾斜睨了他一眼,只想说你要是被人扒光了丢到大街上去,你不记仇才怪!
“可是……就不需要管管吗?”在帐内伺候的荆蓝忍不住插了一句。
“用不着,明天自然就知道了。”秦绾低笑。
“怎么觉得王妃很信任言将军似的。”执剑嘀咕道。
“言将军怎么说都是王爷的挚友,就算和王妃有点不愉快,也不能帮着外人来对付王妃吧。”荆蓝没好气道。
“真看不出来。”执剑毫不犹豫地摇头。之前他站在秦绾身后,看得明白,言凤卿衣袖里藏着利器,他是真的想动手,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最后忍住了。
“我看,是你自己心虚吧?”荆蓝看着执剑的眼神有点古怪。
“我干嘛心虚?”执剑莫名其妙。
“言将军大概不会对王妃怎么样,但是你——就不一定了。”荆蓝低笑道。毕竟,虽然是王妃下的令,可真正动手的人却是执剑。
“还有莫问也帮忙了的!”执剑振振有词。
“这个问题你去向王爷伸冤。”秦绾挥挥手,“行了,你出去吧,一进来就吵死人。”
“王妃居然嫌弃我了。”执剑一脸的哀怨,但脚下可没迟疑,一晃就没了影子。
荆蓝重新拿起墨条继续磨着,又偷偷看了一眼秦绾的侧脸。刚刚虽然她说得理直气壮,可心底其实还是有点儿嘀咕的。
言凤卿……真的没问题吗?
秦绾只是笑笑,对照着地图写写画画,就这么忙了一早上。
用过了简单的午餐,她才打算出去走走。
军营里的气氛泾渭分明,不过秦绾也不在意,男人的交情就是打出来,只要两支军队合在一起打一仗,双方自然就不会这么僵硬了。
“王妃。”徐鹤和叶随风并肩走过来。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秦绾失笑道。
“还不是因为……”徐鹤咬牙切齿地指了指另一边的营帐。
“言凤卿那张嘴能气死你,少招惹他。”秦绾摇摇头。
“可是那群家伙在唯恐天下不乱。”徐鹤怒道。
“嗯……”秦绾歪着头想了想,却道,“挺好的。”
“……”徐鹤和叶随风互望了一眼,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你看他们,少操心。”秦绾拍拍两人的肩膀。
徐鹤无言以对……好像就他和叶随风在操心?朔夜和顾宁……就没理会过。
“怎么,军营里可不是逛街的地方。”说话间,言凤卿带了两个手下,抱着双臂从后面走过来。
“本妃记得,在冷帅军中,仪容不整,可是要打二十军棍的。”秦绾打量着他的衣服,浅浅一笑。
明明也是世家公子出身,可不知道哪里学来的一身匪气,就从没见过他把衣服规规矩矩穿在身上过!难道是和水匪混久了么?
“军棍?王妃来打吗?”言凤卿把自己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皮笑肉不笑地道,“听说王妃武功高明,言某还没机会领教一下,既然是在军营,切磋切磋武艺不违军法吧?”
“还是算了。”秦绾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遗憾地摇摇头。
“怕了?”言凤卿一挑眉。
眼看这边的冲突,军中的将领大多围了过来,只不过,锦州军那边是幸灾乐祸,而秦绾这里……个个都是一脸的同情。
“出京的时候,本妃答应过王爷,不会弄死你的。”秦绾叹了口气,伤脑筋道,“这么欠揍,万一不小心失了手可怎么好。”
她还没说完,言凤卿已经黑透了脸,半晌才道:“伶牙俐齿,怪不得你的属下都想造反了。”
“你想造反?”秦绾诧异地看着他。
“呵呵。”言凤卿一声冷笑,没好气道,“就这半天,你知道有多少人来求本公子,把你送回京城么?”
这话一出,吕辉等人的脸色都变了。他们虽然是这个意思,但可不敢说得如此明白,而且言凤卿不是一直没表态吗?只有对摄政王妃的讨厌绝不作假,甚至咒骂得比他们都狠。然而,最重要的是,言凤卿……他居然说出来了!在大庭广众之下,全军将士面前说出来了!这是有多心大?如果他们倒霉,摄政王妃就会放过言凤卿?
“哦?”秦绾笑了,目光在吕辉等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余啸身上。
这也是在言凤卿帐中停留最久的人。
“说起来,那个家伙怎么回事?”言凤卿指着余啸,没好气道,“说是锦州军统领,连兵符都拿出不出来,假冒的吗?”
“假倒不是假的,不过是刚被本妃收了兵权罢了。”秦绾淡然道。
“女人就是女人。”言凤卿冷哼道,“要做就做彻底,打蛇不死,留着反咬你一口?没用!”
“想咬人,拍死就是了,多大点事。”秦绾倒是没动气,似笑非笑地看了余啸一眼。
“王妃……”吕辉忍不住上前叫了一声。
“罢了。”秦绾一抬手,制止了他的辩解,淡淡地道,“本妃对你们的心思没兴趣,只要上阵的时候听从军令就行,只是,也别蠢得让人看不下去了。”
吕辉的脸色涨得通红,其他几个将军也神色各异。
“走吧。”秦绾带着荆蓝转身走人。
“呵。”言凤卿一声轻嗤,挑了个和她背道而驰的方向走,摆明了水火不容。
“言将军,为什么?”余啸忍不住问道,“你也看见了,这……”
“为什么?”言凤卿打断了他的话,冷笑道,“那个女人嘛,阴险、毒辣、小气、睚眦必报,本公子迟早有一天让她服软,不过真要打仗,她至少比你们这群草包有用多了!”
“……”所有人无语。
不愧是言凤卿,一句话得罪全军营。谁也不会因此就感激你的好么?你迟早要被这张嘴害死!
“王妃!”另一边,徐鹤和叶随风快走几步追了上去。
“王妃早知道,言将军是……自己人?”叶随风艰难地道。
没办法,言凤卿最后那句话他们也听在耳中,实在很难信服那家伙和他们是站在一条战线上的,太欠抽了有木有!
“他要是真想弄死我,带着谁不行,把沈醉疏弄过来给我增加帮手?”秦绾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他们。
“啊……”两人顿时石化。
荆蓝也是恍然大悟,怪不得王妃从来没怀疑过言凤卿的立场,只是……这个示好的行为实在太光明正大了,反倒是让他们一时都没想到!
回到营中,果然发现沈醉疏百无聊赖地玩着一支笔。
“怎么,连茶都没人上一杯。”秦绾笑道。
“免了,反正这营中也没酒。”沈醉疏叹了口气。
“行,晚上找家酒楼,给你接风洗尘。”秦绾爽快地道,一句话没提言凤卿。
“一言为定。”沈醉疏眼睛一亮。
不过,说是如此,荆蓝还是很快地沏茶上来。
“许久不见,看来你过得不错。”秦绾坐下来,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
或许是在水上时间久了,比从前黑了不少,也瘦了,但眉宇间神采飞扬,比起之前过一天算一天的颓然却精神多了。
“嘛……就算明天要死,今天也得过日子不是?”沈醉疏一摊手,“反正我现在无牵无挂的,杀杀倭寇也算是干点有意义的事。”
“没这么简单。”秦绾的神色凝重下来,简略地把从俘虏口中逼问出来的内容重复了一遍。
“北燕么。”沈醉疏沉吟了一会儿道,“我觉得,冉秋心这回可能要玩脱。”
“哦?”秦绾挑了挑眉。这话听着,话里有话啊。
“大概是前几年吧,有一次我被人追杀,躲进了一艘商船,一个不小心,竟然被商船带出了海。”沈醉疏组织里一下语言,慢慢地说道,“航行几日后,商船遇见了海盗,满船人被杀,船只被放火烧沉。当时我内伤极重,只能眼睁睁看着倭寇杀人,最后关头躲进了海盗船,就这么一路被带到了扶桑。”
秦绾和荆蓝对望了一眼,大感意外。
“我在扶桑休养了三个月才痊愈,身无分文,语言不通,差点是饿死的。”沈醉疏提起这段悲催的经历脸色还在发绿,“不过,因此我也走了扶桑不少地方,对那里比较了解,尤其后来渐渐学会了一些扶桑的语言,又遇见了几个从中原过去的人——这么多年来,在海上遇到风暴漂流到扶桑的人也不少,也有一部分人活了下来,在扶桑生根发芽,也幸亏这些人的帮助,我才能重返中原。”
“你倒是真的命大。”秦绾的神色也有些古怪。这都被他活着回到中原,简直是打不死的蟑螂命吧。
沈醉疏哈哈一笑,倒是很乐观:“当时大仇未报,怎么能死呢?”
“沈大侠,扶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遍地都是海盗吗?”荆蓝问道。
“哪儿能呢。”沈醉疏失笑道,“光靠海盗劫掠哪儿能维持这么多人的生活,扶桑本土和我们中原其实并无区别,男耕女织,也都是普通百姓,倭寇虽然烧杀抢掠,可却不会在本土作乱,海盗船归岛,一下船,那些海盗也都是有家有室的。”
“我还以为扶桑人都是茹毛饮血,全民皆匪呢。”荆蓝听得目瞪口呆。
“要是那样,那些落难的中原人哪儿活得下去。”沈醉疏翻了个白眼,又道,“不过,那时候扶桑混乱得很,一个海岛上,大大小小几十个势力互相征伐,简直比西域那块儿还乱。”
“说得我都对那个能统一几十个势力的女人好奇了。”秦绾道。
“所以,要是冉秋心自己去扶桑的话,还不好说,可若是就派几个人……”沈醉疏摇摇头,“扶桑人天性嗜血,狼子野心,断然不会俯首听命于人,冉秋心若是在北燕遥遥指挥,哪天被反咬一口完全不出奇。”
“那么,如果我想控制扶桑呢?”秦绾沉吟道,“有什么建议吗?”
“杀。”沈醉疏回答得毫不犹豫,“水军上岛,先杀,把他们杀怕了,然后迁移中原子民,与扶桑人混居通婚,一步步废除扶桑的语言、文化,过个几十年的,世上再无扶桑。”
秦绾眨了眨眼睛,看着沈醉疏有些发愣。
“不对吗?”沈醉疏迟疑道。
“对、太对了。”秦绾点头,很新鲜地道,“就是没想到沈大侠还有这见识。”
“看不起我是不是?”沈醉疏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还有,每次听你叫我‘沈大侠’,我浑身寒毛直竖。”
“噗哈哈……”秦绾忍不住笑出来。
她喜欢叫一声“沈大侠”当然不是因为交情生疏,不过就是和叫苏青崖“苏公子”一样,打趣罢了,只是沈醉疏远没有苏青崖的免疫力。
“说真的,你想攻打扶桑?”沈醉疏正色道。
“南楚已下,很长时间里东华都用不着水军。”秦绾嫌弃道,“让言凤卿那个混蛋闲着走马遛狗也太便宜他了,不如把他丢去扶桑,过个十年八载的,最好娶个扶桑女人,留在那儿当姑爷算了!”
“这主意好!”沈醉疏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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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接风洗尘,不过秦绾最终也就是叫上了顾宁,加上执剑和荆蓝,一行人在锦川城中找了家看起来不错的酒楼。
因为时间不早了,酒楼也没了雅间,秦绾也懒得惹是非,就在二楼角落里找了个位置。
“龚岚那小子,迟早要被人摸到床上砍了,太会拉仇恨了。”听着执剑讲京城发生的趣事,沈醉疏摇头叹气。
“这点,言将军才该深有体会。”顾宁道。
“说起来,言凤卿脾气挺好啊。”沈醉疏灌了一杯酒,好奇地问道,“我看他就跟你过不去——你到底怎么他了?”
“把他强了你信不信?”秦绾笑。
“噗——咳咳……”沈醉疏差点被酒呛死,“好好说话。”
“不信啊?”秦绾很无辜。
“你家王爷那个醋坛子怎么还没弄死言凤卿。”沈醉疏没好气道。
秦绾摊了摊手,给了执剑一个眼色。
执剑倒是很开心地把红袖楼那段公案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
“……”沈醉疏无语。这夫妻俩也是不是太彪悍了点……好吧,李暄自己都不在意妻子扒别的男人的衣服,他操什么心。
“明明王爷也是在场的,姓言的混蛋只找我一个人麻烦,果然是欺软怕硬。”秦绾毫不在意地又给言凤卿扣上了一顶帽子。
“得,你这拉仇恨的本事也没跑了。”沈醉疏无奈道,“今天来找过言凤卿的人,几乎包括了锦州军三分之二的将领,你这做人真是……”
“这不是还有三分之一的明白人吗?”秦绾一挑眉,顿了顿,又道,“锦州军糜烂已久,不下点重药是很难救回来了,这事你不用管。”
“行,两天后出兵算我一个。”沈醉疏点头。
“水军来来不及赶到吧?”秦绾迟疑道。
“嗯,算上我就行了,正好多杀几个海盗,为商船上那些人报个仇。”沈醉疏的语气很坦然,但心下也不免有些黯然。
他这一生自负光明磊落,虽说是重伤在身无力救援,当时出去也就是多死一个,但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屠杀而无能为力,即便是过了几年,再提起时也依旧觉得心中有愧。
“知道了。”秦绾犹豫了一下,又道,“别太往心里去了。”
“我……”沈醉疏一开口,话才起了个头,就听楼下传来“轰”的一声巨响,连他们脚下的地板都震了震。
“若是在我醉白楼,怕是又要多几个打工还债的。”秦绾很没好气。
“也未必就是那些江湖人闹事啊。”沈醉疏干笑。
“王妃,属下去看看。”执剑起身。
“对了,之前在南楚遇见了剑尊者,托我谢谢你。”沈醉疏像是突然想起来这一茬。
“让他看好徒弟少惹事就行了。”秦绾一声冷哼。
提起西门远山,她就想起白鼎还不知所踪,又是一阵心烦。
东华现在能独当一面的武将实在太少,冷卓然和凌从威现在虽然还能是东华的支柱,可他们毕竟年纪放在那里。东华的下一代,光凭打仗,还真是比不上夏泽天。而白鼎在卓然之后撑起南楚的半边天,能力卓越,又正当盛年,若能归降,正好能补一补东华上下两代将领之间的空缺。
没一会儿工夫,执剑就溜了回来,在秦绾耳边说了几句,脸色有点奇怪。
“这群人疯了吗?”沈醉疏就坐在旁边,以他的耳力,自然听得清楚。
“不知道天高地厚而已。”秦绾低咒了一句。
在锦川城的酒楼里骂锦州军酒囊饭袋,打不过倭寇害死无数百姓——好吧,有一半是事实没错。可就算是事实,也轮不到一群草民百姓这般指责。不说朝廷颜面有损,就说这话传出去了,除了在百姓中造成恐慌,还有什么好处吗?锦州军就算再无能,可也是因为有了他的存在,倭寇才不敢毫无顾忌地劫掠。
“要去管一管吗?”沈醉疏问道。
“王妃,下面打得挺厉害的。”执剑无奈道,“我们上来不久,刚好余啸带着几个心腹将领出来喝闷酒,也进了这家酒楼,那些刚出道的‘少年英雄’年少气盛,又动手打了人,余将军正要把人全抓进牢里去,连巡城的官兵都来了。”
“吃个饭也能遇见这破事。”秦绾转头看着沈醉疏,郁闷道,“为什么我每次遇见你都没好事?”
沈醉疏气结,明明每次都是我遇见你才没好事好吗?没见过这么倒打一耙的!
“王妃,要是让他们弄出人命来,事情就真闹大了。”顾宁忧心忡忡道。
“呯!”地板上突然冒出一截刀尖,大约是楼下的哪个倒霉鬼的武器脱手了,插进了天花板。
不过,脚下连刀子都冒出来了,二楼原本还想避一避等楼下风波平息了再离开的客人们顿时乱做了一团,这要是运气不好,刀子刚从自己椅子下冒出来的话,岂不是要戳到屁股!
“太胡闹了。”秦绾皱紧了眉,终于站起来。
之前她倒是想着,即使江湖中人再漠视律法,可总不敢杀官,跑了也就算了,没见像是龚岚这样有名有姓的人物,被奉天府判来醉白楼做工还债也不敢跑路吗?一张通缉令让欧阳慧那样的人都不敢再轻易涉足北燕,何况这些江湖门派都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有什么底气真和官府作对。所以,她可没想到居然真有白痴见到官军来了不但不跑,还继续动手的!
“执剑,认识是什么人吗?”顾宁落后了一步,多问了一句。
“不认识。”执剑摇头,“他们身上没什么特殊的标记,而且太年轻了,一看就是刚放出来历练的弟子,还没资格上暗卫的监控名单。”
说话间,几人走下半截楼梯,就在楼梯当中的拐角处居高临下看着一楼的状况。
“噗——”荆蓝没忍住笑出声来。
秦绾也不禁莞尔,实在是余啸这张原本也算是堂堂正正的四方脸上,居然多了半个红色的……鞋印!
那可不是因为鞋底太脏而印上去的污秽,而是力气太大,使得新鞋鞋底的纹理清晰地印到了皮肤上,怕是一时半会儿的还消不下去。
听到女子的笑声,余啸一转头,恶狠狠地看上来,但见到那上面是什么人之后,脸色顿时红橙黄绿煞是精彩。
居然……又在那个女人面前丢尽了颜面!
另一边,处于官兵包围中的是七八个年轻人,都是一样的服饰装扮,显然是同出一门,其中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被护在中间,一张小脸煞白,眼中盈盈含泪,看起来像是被吓到了的模样。
顾宁脸色一变,顺手一拉执剑挡在自己面前。
“干嘛?”执剑莫名其妙,“仇人?”
“什么仇人,桃花债。”沈醉疏抱着双臂,一声嗤笑。
“那个?”荆蓝趴在楼梯扶手上,好奇地打量着中间的白衣少女。
看着挺漂亮的,是清纯小美人型,只不过……看她腰上还带着一把剑的模样,这姑娘也是习武的吧?怎么看起来比京城的那些大家闺秀还娇弱?这副仿佛受惊小鹿的模样倒是惹人怜爱。对比起来,上回王妃在醉白楼揍人的时候,柳二小姐还在后面叫好呢,更别提凌家大小姐的彪悍了,真不知道谁才是千金小姐。
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下面的人都下意识地看过来。
余啸和他身边的几个心腹脸色都很不好看。
摄政王妃居然和言凤卿的副将在一起——于是说,所谓的不合仅仅是演给他们看的一场戏?而他们却都傻乎乎地一头撞进了陷阱里。
当然,秦绾要是知道他的想法,只会说一句,你想多了。
她和言凤卿,私怨归私怨,公事归公事,互不相干。
“沈、沈大侠?”为首的一个青年有些迟疑地叫了一声。
沈醉疏的玄铁箫太出名,就算不认识他的人,只要看到那把武器都很容易认出来,何况他和秦绾出来叙个旧,也没带上在军中使用的那把长刀。而这时候,在江湖中,沈醉疏也就是消失了一阵子,他在军中的地位还远没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认识的?”秦绾问道。
“不认识,不用看我面子。”沈醉疏明白她的意思,立即说道。
他在江湖上成名已久,认识他而他不认识的人多了去了,会知道那个姑娘还是因为顾月白曾经提起过的一件闲事,所以看到顾宁的反应就想起来了。
“是南宫世家。”顾宁无奈,硬着头皮道,“是锦州这边的江湖世家,南宫庄主只有一个女儿,不过徒弟收得不少。”
“是宁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是芸儿啊!”那白衣少女一脸的惊喜。
秦绾只觉得肌肤上的汗毛都抖了抖,大夏天的仿佛吹过一阵冷风。
顾宁被这甜腻娇憨的嗓音叫得浑身一抖,默默地调整了一下执剑的身体用来遮挡自己。
“……”执剑无语,特么的这样的女人老子也消受不起好么!
“桃花债?已经是桃花劫了吧。”荆蓝嘀咕。
被这样的女人缠上,简直是灾难。
“听说前年南宫杰亲自上半月山庄提过亲,被月白拒绝了。”沈醉疏一耸肩。
“顾庄主英明!”执剑脱口道。这要是答应了,简直是坑儿子啊!
“可是,连个默契都没有,女方就主动上门提亲,这是有多嫁不出去啊?”荆蓝再看南宫芸的眼神竟然多了几分同情。
“你!”南宫芸一顿足,眼睛一眨,眼泪竟然就这么掉了下来,带着哭音道,“我又没得罪你,为什么要欺负我?”
秦绾只觉得大开眼界。这说哭就哭的本事,怕是只有专门训练出来的那些女子才能与之相较了,也是一种本事。
“这位姑娘,你要向师妹道歉!”一个少年大声道。
“我说错什么了吗?”荆蓝一脸的无辜,“本姑娘可不是没教养的山野村女,是正经拿着朝廷俸禄的女官,教导一些民女规矩也是分内职责。”
她对那个说哭就哭的南宫芸可是一点儿好感都欠奉,一看就知道是故意装出来的可怜模样,也就那些不长眼的男人才吃她这套。何况,若只是提亲被拒,顾宁不会这样一副避如蛇蝎的模样,肯定还有更奇葩的。
“余将军,这里是怎么回事?在酒楼聚众斗殴,误伤了百姓,你可担待得起?”秦绾直接指了指那把还整个儿嵌入了天花板的军刀。
“启禀王妃,是这些刁民大放厥词,侮辱官军,末将依法拿人,谁料他们还拒捕!”余啸这次非常理直气壮。
不过,秦绾也明白,事情肯定不是余啸说得那么简单,南宫世家的人也不傻,怎么会在锦川城内直接侮辱官军,八成是这几人谈论起最近的战事,发了几句牢骚,声音又大了点,不巧被心情不好的余啸听见了,借题发挥。南宫世家开始也不知道这些人是军中将领,又都是年少气盛,几番争吵,于是就闹大了。
所有人都呆住了,尤其是南宫芸,眼泪都忘记擦了。
原本以为,和沈醉疏、顾宁一起出现的,肯定是江湖上哪派的女侠,虽然秦绾是已婚的打扮,也可以是少门主的夫人之类的,然而,那个少女说,她是女官。那些将军又称呼那个妇人——王妃!
就算是平民,至少也知道一个王妃的身份有多高,何况,如今锦川城内也就这么一个王妃。
“请王妃秉公处理。”余啸身边的赖成德大声道。
看得出来这一行人和摄政王妃身边的人有点儿瓜葛,就是不知道是什么关系,不过,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王妃偏袒那些贱民!
“就是有你们这种杀不了敌只会对我们凶的将军,那几个村子才会遭了灭顶之灾,还真有脸。”一个少年回敬道。
这话说得围在外面的士卒脸上也是热辣辣的,尽管对于普通士卒来说,听命行事,他们尽力了,可看着倭寇逞凶却没来得及阻止,有血性的汉子总是有点惭愧的。
“他们没脸,你们就很有脸么?”秦绾没好气道,“大好男儿,既然嫌弃官军无用,干嘛不去杀敌,倒是在酒楼里学长舌妇乱嚼舌根。”
“……”一群人无言以对。
“行了,本妃也懒得管你们这么多,都扔进牢里反省去,回头叫南宫杰亲自来领人。”秦绾挥了挥手,不耐烦道。
“凭什么?凭什么要抓我们,我们又没说错!”南宫芸一声尖叫。
大牢?听说那里面阴冷潮湿,饭菜都是馊的,还有老鼠蟑螂,怎么能住人!
“诽谤朝廷命官,拘役二十日已经算是从轻发落。”秦绾扫了他们一眼,见几人蠢蠢欲动的动作,一声冷笑,“跑啊,你们今天敢跑,信不信明天本妃就调一支军队去平了南宫家?”
“……”这一下,众人都不敢动了。先不说今天跑不跑得了,可真的惊动了军队的话,一个小小的江湖世家哪有抗衡朝廷的底气?
“省点心吧,上次天剑门的弟子也是剑尊者亲自领回去的。”沈醉疏嘲讽道。
“王、王妃,我们想加入军队,杀倭寇,将功折罪!”那领头的青年上前一步,朗声道。
秦绾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不管是因为不想坐牢还是真想做点什么,敢上战场就还有救。就像是当初云州那些被庄别离哄过来的江湖人,木兰渡大会后前赴青阳县瘟疫灾区的着实不少,秦绾也都让人记录在案,往后这些家族门派便是有什么问题,也可以酌情处理。
“大师兄……”南宫芸轻轻地拉了拉青年的衣袖,有些不情愿。
江湖上的打打杀杀她不怕,可是前些日子倭寇屠过的村子残骸她还是见过的,实在是太血腥了!
“那个是南宫杰的养子,第二代弟子的守徒,南宫旭。”顾宁在后面低声说了一句。
“那么,你们就编入齐将军麾下吧。”秦绾微一沉吟,顺手指了指。
“啊?”下面的两方人一起傻眼。
秦绾指的齐森也是一名偏将,和赖成德同级,之前一直没说话,也没想到这事居然就落在他身上了。
而南宫世家一边就急了,他们刚刚和这几人打过一架,编入这人麾下,不会被公报私仇吗?
“有意见?”秦绾淡淡地问道。
“没有。”南宫旭迟疑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事情已经闹大了,若是这个姓齐的将军公然报复,那他们也就有理由离开了,其他的只要自己小心行事,料来无妨。一路行来看到倭寇造成的惨状,能尽一份力也是好的。
“很好。”秦绾满意地点头,总算还有个拎得清的。
“王妃。”南宫旭拱了拱手道,“军营之中女子甚是不便,能否……请王妃帮忙安置一下小师妹?”
“嗯?”秦绾挑了挑眉,却见南宫芸看过来的眼神充满了狂喜,白皙的脸蛋明明写满了愉悦,偏还要故意装出几分羞涩,不由得搓了搓手臂,没好气道,“本妃身边不留无用之人,就看南宫姑娘娇生惯养的模样也当不了丫头。若是不愿去军中,在锦川城中找家客栈住下便是,费用不用南宫家负责。”
“我去!”南宫芸一急,脱口而出,又拉着南宫旭的衣袖撒娇,“大师兄,带我一起去吧!我也可以杀敌的!”
能靠近那个王妃当然好,肯定有机会接近宁哥哥的,可若是留在锦川城,那就真没办法了,还不如先跟着南宫旭呢。
南宫旭怔了怔,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又有些欣慰地摸摸她的脑袋:“芸儿也长大了,很好。”
何况,王妃的话说得很明白,想跟着她,只能是侍女的身份,可小师妹自幼便是义父和众位师兄弟千娇万宠长大的,不说她面子上下不来,就算她肯,怕是也做不了什么。
楼梯上的几人互相看看,望着顾宁的表情都在憋着笑。
这姑娘哪是什么懂事,分明就是冲着这儿来的,也就南宫世家那些眼瞎的觉得这个小师妹那是娇憨可爱。
送走了一行人,官军也随之撤退,齐森也跟着去安置了,只留下余啸和几个人站在那儿,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离开。
“抱歉,本来说是接风洗尘,不过看起来也吃不下去了。”秦绾回头道。
“没事,过几日回来吃庆功宴就是。”沈醉疏笑道。
“见过王妃。”见他们下楼,余啸不得不上前见礼。
“虽说非战期间,不禁将士出入酒楼,但还是少喝点。”秦绾瞥了他们的桌子一眼,平静地说道。
余啸咬了咬牙,只想说要不是你,我怎么会沦落到只能跑到酒楼喝闷酒的地步!
“沈将军原来也是……王妃旧部?”赖成德忽然说了一句。
“不是。”回答的是秦绾,“这位……是本妃的挚友。”
“……”刚刚松了一口气的几人听完后半句,差点被噎死。
“回去了。”秦绾招呼一声,当先走出了酒楼。
“对对,回去说说,这烂桃花债是怎么回事!”被当了好一会儿挡箭牌的执剑揪着顾宁不放。
“我……”顾宁一脸的求救,
只可惜,前面传来秦绾轻飘飘地一句话:“本妃也想听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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