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州城内。
秦绾站在小巷出口处的阴影里,冷眼看着大队骑兵从没被围困的北门出城。
昨天黄昏时分,崇州城上的兵马调动可以看得出来,李暄的南线军已经兵临城下,两方的军队一汇合,已经到了能封锁崇州四门的程度了,再不出去,那就真要被堵在里面了,这次连粮草都很难再运送进来。
“王妃觉得,白鼎的目标是王爷还是元帅?”顾宁站在她身后,轻声问道。
“是我的话,当然选择新军初至,立足不稳的时机,立即出手。”秦绾道。
“那么……”顾宁的眼神下意识地看着东面。
“我不是白鼎,猜不透他的想法。”秦绾却摇了摇头。
“可是,如今东华两面兵临城下,白鼎这个时候出城,他就不担心城里出问题吗?”顾宁问道。
“白鼎镇守崇州多年,在军中威望极高,守城战而已,就算没有他,区别也不是很大。”秦绾立即答道,“反倒是出城,守城战用不上骑兵,而一支由白鼎亲自带领的精锐骑兵在外窥伺,不把这支军队消灭之前,没人敢全力攻城,就怕战况紧要关头背后被捅一刀。当然……风险也是很大的,毕竟出去了,恐怕就很难再回来了,白鼎算是孤注一掷了。”
“那……之前的计划可以实行了?”顾宁有些跃跃欲试道,“用来煽动百姓传播谣言的人手已经安排好了。”
“事成之后,让他们躲避到暗处,等待城破。”秦绾叮嘱道。
“王妃放心。”顾宁点头道,“那些人在崇州多年,所谓狡兔三窟,他们自然有躲避的据点。”
“那就好。”秦绾一声轻笑。
虽说看起来都是些混混,但能对冷卓然这么多年忠心不改,等拿下崇州后,这些人都是可以用的。至少很多地方要布置暗桩眼线不愁没有合用的人手了。
“走吧。”直到军队完全看不见了,秦绾才收回目光,转身向着小巷深处走去。
“这是……元帅府的方向?”顾宁奇道。
“崇州就要乱了,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需要做。”秦绾目光沉凝,熟门熟路地翻墙了进了帅府后院。一是来过一次,无论守卫侍从还是建筑格局都烂熟于胸,二来白鼎不在城中,府中的守卫至少下降三个等级。
顾宁跟在她身后,目不斜视,毕竟……是人家的后院来着。
这会儿正是晌午,厨房最空的时候,得脸些的管事们早就多清闲去了,只有粗使丫头还在忙活着扫地擦桌摘菜之类最累的活计。
“吴姑娘,几天不见,看你做个丫头还挺有天分的?”秦绾很快就找到了想找的人。
一身褐色小丫头服饰的吴霞闻言,浑身僵硬了一下,这才慢慢直起身来,将抹布放在一边,擦了擦手,转过身来。
顾宁不禁大开眼界,原本秦绾不点破的话,光看背影,他真没察觉到这个丫头有什么特别的,可就是这么一个动作,愣是将一个粗鄙的丫头变成了一个成熟的女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媚态。
“你来做什么?”吴霞咬牙切齿,压低着声音问道。
她一直弄不清楚秦绾的身份,从她救了西门远山看来,应该是友非敌,可吴霞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她本能就不喜欢这个女人,浑身上下每一根寒毛都在叫嚣这敌意,简直就像是……在古县那一次受过的前所未有的屈辱!
“白鼎都不在府里了,难不成你是真在这儿当丫头?”秦绾抱着双臂,一声嗤笑。
“不用你多事。”吴霞的目光中满是戒备。
“提醒你一句,想从他的家人下手是没用的。”秦绾淡淡地道,“白鼎那样的人,满脑子的忠君爱国,别说是妾室庶子,就算是原配嫡子,若是损害到了南楚的利益,一样会被他毫不犹豫地放弃。”
“多谢提醒!”吴霞冷哼道。
“随便你。”秦绾耸了耸肩,“我只是来告诉你,你师兄已经有了救人的计划,明天一早,元帅府门口会有一场闹剧,到时候,你想办法唆使白二公子到府门口去——当然,别让方氏知道,她会阻止的。”
“就这样?”吴霞怀疑地看着她。
“这都做不到?”秦绾不屑道。
“当然可以。”吴霞咬牙道。
白二公子,也就是方氏的亲生子,虽说白家家教严谨,没出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可那位公子有个在他眼里天下无敌的老爹,一直被崇州百姓吹捧着长大,加上白鼎军务繁忙,其实也抽不出多少空亲自管教,而方氏……毕竟不是大家族教养出来的嫡女,对于儿子的教养除了宠,也就是约束着读书练武,不欺行霸市而已。
所以,这位白二公子,其实是个眼高于顶,性烈如火,有才学没心机的炸药桶,还是一点就炸的那种。这公子的个性崇州城内几乎人尽皆知,吴霞能打听到,秦绾自然更能打听清楚。
可以想象,如果是这位公子听到了西门远山的“状告”,铁定是第一个冲到太守府闹事的,而白鼎的儿子亲自带领……还怕百姓不相信这是事实?
“最好不要出差错。”秦绾道。虽然,就算吴霞没办成,她也有别的办法弥补,可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能省事最好省事一些。
“放心,小事而已!”吴霞一声冷哼,又补充道,“我只是帮师兄而已。”
“呵。”秦绾斜睨了她一眼,转身走人,徒留吴霞在后面气得火冒三丈,一双眼睛瞪得像是要杀人。
不过,尽管她和吴霞两看相厌,可起码暂时目标一致,能使用就行,等用完了……王妃很无辜地表示,随便丢哪儿不是丢呢。
“王妃,这位吴姑娘……似乎并不怎么能干。”顾宁犹豫了一下才道。毕竟他的性格也不会背后说人坏话,只是到底曾经和天剑门相处过一会儿,对于这个明明各方面都不怎么,却偏爱逞强出头的女子实在很没好感。
“无妨。”秦绾笑了笑,带着他又推开一扇窗子,大模大样地跳了进去。
“谁……”里面的人才刚吐出一个字就被放倒了。
“芳菲,我可是救了你一条小命呢,就算不感谢,也用不着这般防备吧?”秦绾道。
跟进来的顾宁顺手关上窗子,低下头不好意思去看人家女眷的闺房。
“就我?”方氏看着倒在地上的侍女,满脸的不信任。
“怎么,这丫头……不是前日那个了?”秦绾用脚尖踢了踢那小丫头。
“小桃出疹子了,所以换了个丫头,姑娘连这也要管?”方氏道。
秦绾没答话,只是慢慢地走到桌子边上,瞟了一眼那碗刚刚揭开了盖子,还热气腾腾的红豆汤,拿起瓷勺轻轻地搅了搅,就在方氏沉不住气想要说话的时候,她“叮”的一声把勺子丢了回去,一指昏迷的小丫头,喝道:“灌。”
顾宁一愣,虽然疑惑,但也没问为什么,端起红豆汤,一手捏开小丫头的下颚,直接灌了进去。虽然动作有点粗鲁,加上人昏迷着,大半都撒到了外面,但至少也喂下去小半碗。
没一会儿,那小丫头红润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成青黑色,随着剧烈的咳嗽声,唇边溢出黑红色的血水,再然后,七窍之中都开始流出黑血来。
“死了。”顾宁把尸体放下,淡定地说道。
方氏瞪圆了眼睛,双手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巴,以免自己一不小心就发出尖叫来,脸上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
“运气不错。”秦绾满意地点点头。
“运气……不错?”好半晌,方氏才回过神来,只觉得犬神发软,脚下一个踉跄,跌坐在了床沿。
“是挺不错的,要是再晚一会儿,死的就是你了。”秦绾一耸肩。
方氏立即就想到,若非秦绾进来就打晕了她的丫头,她刚刚已经要端起红豆汤了,不由得一阵后怕。
这真是一脚踏进鬼门关,却被硬生生拖了回来的感觉。
“为什么?”方氏喏喏地自语。
“你以为……皇后那么好对付?”秦绾一声冷笑。
“皇后……”方氏身子微微一颤,立即就想起了前日她将这件隐藏在心底二十多年的秘密告诉了夫君之后,夫君一脸严肃地让她不要多想,他会处理,可是……皇后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的?还有这个丫头,虽然是刚刚才提拔上来的,但却已经在府中好几年了,要不然也不会身边无人使唤,就提拔了她。难道……这些年来,皇后一直都在盯着她?
越往深处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或许,是不确定她究竟知道什么,又不想招惹白鼎,所以才只是暗中监视?一旦她泄露了秘密,得到的就是灭口。
秦绾微微勾了勾唇角,手指一弹,抖掉了指甲缝里残余的一点粉末。
毒当然是她自己下的,要不然哪有真那么巧的事,不过毒死的那个小丫头倒不无辜,这点方氏没猜错,她确实是皇后的眼线,只是白鼎的地位太过重要,尤其在南楚危难关头,皇后是绝不敢毒死方氏的。万一被人一挑拨,皇后可不敢赌白鼎会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和南楚翻脸。
尽管秦绾知道,白鼎不会,可皇后那种人,是绝不会信任别人的。
“你想怎么样?”方氏咬牙道。
“想死,想活?”秦绾笑了。
“不想活的话,我何必苦苦躲避这些年。”方氏怒道。
“很好。”秦绾点点头,却道,“想活,我派人送你上京城。”
“你疯了?”方氏脱口道,“回到京城,我还有命在吗?”
“皇后的手,伸不到临安王府去。”秦绾淡淡地道。
方氏的心猛地一跳,这是……寻求临安王的庇护?是了,临安王最希望的一定是查清清河公主的死因,所以绝不会让她这个唯一的证人被灭口的。可是,她和白鼎多年相伴,并非没有感情,还有子女,加上崇州被东华军团团围困,家人前途未卜,她又怎么能舍弃一切离开?
“可是……现在没法出城。”方氏左思右想,又为难道。
“我自然有办法带你出去——或许,你需要时间考虑?”秦绾道。
方氏苦笑,如今白鼎不在城中,她又能和谁商量?那几个妾室,还是毫不知情的儿女?
无意间,目光扫过地上那具死状恐怖的尸体,她又不禁冷冷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扭过头去。
“真可惜,还是这般如花的年纪。”秦绾轻描淡写道,“这丫头……似乎比令千金还小几岁?”
“我去!”一听到儿女,方氏瞳孔一缩,脱口而出。
“很好,你可以收拾一下东西,我明天晚上来接你。”秦绾满意道,“当然,芳菲,你能活到现在,足以说明你是个聪明人,嗯?”
方氏捂着嘴,用力点点头。
秦绾舒了口气,暗自盘算。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件事了,只看明天的戏到底能演到什么程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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