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
“好了,没事。”苏青崖写完药方,顺手扔给了秦绾,“骨折,这是外敷的药,内服就不必了,请姬夫人弄点药膳补补就是。”
“知道了。”秦绾让尹诚去配药,顺手拿过江辙的外衣给他披上。
“不过,李键用的毒比较麻烦。”苏青崖又道。
“不是吧?”秦绾一回头,惊讶地看着他,脱口道,“该不会是你解不了?”
“滚!”苏青崖立即黑透了脸,一声冷哼,“没有我解不了的毒。”
“那到底哪里麻烦了?”秦绾不解,但也舒了口气。
先不说唐少陵毕竟是她哥哥,就算叶随风,她想用叶家,可弄死了人家儿子还怎么用?
“我从溶洞中找到几个药瓶,一个是九心幽兰,一个是他用的那种催化剂,还有两个药效不明,不过看起来像是解药,我研究一下。”苏青崖在说到“九心幽兰”四个字的时候,语气明显地停顿了一下。
“那还有什么麻烦?”秦绾更不解了。有现成的解药参照,苏青崖难道还解不了一个小小的毒?
“解药里有一味药草难得。”苏青崖道。
“我是摄政王妃,下令举国寻找,有什么难的。”秦绾不以为然。
只要世上真的存在,就没有朝廷找不出来的东西!
“找不到。”苏青崖摇头。
“你怎么知道找不到?”秦绾皱眉。
“鹊桥花。”苏青崖淡淡地开口。
“……”秦绾无语。
好吧,鹊桥花,这个大概真的有点困难。
本来鹊桥花因为生长条件苛刻,存活的就不多,而当年苏青崖的醉清风实在太过恐怖,导致作为醉清风主药的鹊桥花被人为灭绝,一时之间,只怕是真的找不到。
“李键配药的鹊桥花是哪里来的?”江辙开口道。
“对!”秦绾一合掌,立即道,“他说过,这毒可以靠定时服解药来压制,那么,他一定有大量的鹊桥花!”
“那么,你去问吧。”苏青崖眉眼不动,平静地说道。
“嗯?”秦绾怔了怔。
“这恐怕有困难。”就在这时,李暄跨进大门,接了一句。
“处理好了?”秦绾一挑眉。
“哪儿能这么快,只怕还要乱上一阵子的。”李暄摇摇头,又道,“我就是先来看看。”
“无妨。”江辙系好衣带,显得很平静。
“你刚刚说,有困难,是怎么了?”秦绾问道。
“六皇子和八皇子掉进满是剧毒的水潭,中毒太深……”李暄的脸色有些古怪。
“死了?”秦绾脱口而出。
“死倒是还没死,不过也就是只剩一口气了。”李暄苦笑着看看苏青崖,“所以,能不能麻烦苏神医去看看?”
“……”秦绾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啐了一口,不满道,“都是自己作的,凭什么还要去救他们?”
“就当是,为了鹊桥花?”李暄无奈。
“麻烦。”苏青崖皱了皱眉,不过也没说什么,直接出去了。不过,旁人实在很怀疑,他要鹊桥花,到底是为了解药,还是想要再配醉清风。
李暄示意身后的莫问跟着去带路,自己却坐了下来。
“你打算如何处置?”江辙问道。
李暄和秦绾对望了一眼,也觉得很棘手。
去年才有废太子逼宫谋反,才隔了大半年,又有两个皇子更大胆,毒死太上皇不说,连太上皇的陵寝连带尸体……统统弄没了!
传扬出去,东华就真的成了大陆的笑柄了。
“不是说了地龙翻身吗?”李暄很无辜地去看江辙。
这个借口,还是江辙先弄出来的呢。
“地龙翻身,震塌了皇陵,你倒不怕外人说东华遭遇了天谴?”江辙皱眉。
“我又不是皇帝,天谴跟我有什么关系。”李暄一耸肩,想了想,又道,“不过,为了表示诚心,就请陛下到含光寺亲自斋戒七日,告慰上苍吧。”
“……”江辙斜睨他。
这时候倒是让小皇帝去当挡箭牌……好吧,当皇帝,确实没有当摄政王舒服。天谴,自然是谴的皇帝,没听说过谴王爷的。
“王爷。”门口走过来一个侍卫。
“什么事?”李暄问道。
“这个……”侍卫的脸色有些奇怪,“晋国公府的大小姐……在奉天府击鼓鸣冤。”
“哈?”秦绾愕然。
乔霏霏?
“击鼓鸣冤?”李暄确认道。
“是的,京城令龚大人已经接了案子。”侍卫答道。作为跟着李暄的亲信,他当然知道新任京城令是怎么回事,让那位龚大人审乔大小姐,不会有问题吧?
不过,不接也不行,奉天府的大鼓放在那里,就是让所有的百姓都有冤情可以陈述的,没道理乔霏霏就不能敲鼓。
“我们去看看吧。”秦绾倒是很有兴趣。
“乔霏霏是个白痴,不过晋国公并没有那么简单,不要大意了。”江辙提醒了一句。
“知道啦,爹爹好好休息,这几天的政务王爷会处理的,是不是?”秦绾笑道。
“是。”李暄揉了揉鼻子,苦笑。他敢说不是吗?
不过,伤筋动骨的伤势,确实不是一时三刻能好的,朝堂上又是多事之秋,不能没有丞相,看起来,要加快速度,提拔几个有用的人了,他可不想被忙死,连陪妻子的时间都没有。
“走吧。”秦绾拉了李暄的手出门,一面还回头叮嘱,“我吩咐厨下熬了骨头汤,爹爹记得要喝完!”
“小丫头。”江辙轻笑着摇摇头。
而秦绾扯着李暄出门,也不带侍卫,走过一条街,就是奉天府。
鼓槌孤零零地被放在一边,乔霏霏显然已经进了府衙内,门口还有不少探头探脑看热闹的百姓。
原本,奉天府的鸣冤鼓就几年都不见得响一次,何况,这次敲鼓的人不但是个姑娘,还是国公府的千金小姐!那个号称要嫁天下第一才子的乔家大小姐!
然而,跨进大门,就听见大堂里传来女子尖锐的喊叫声。
“吵什么呢!公堂之上,成何体统!”李暄怒道。
一瞬间,里面安静了一下,随后,一条雪白的身影扑了过来:“求王爷给小女做主!”
秦绾拽着李暄后退一步,护食般的把人挡在自己身后,一脸不满地瞪着跪在脚下的女子。开玩笑,她的男人,是别的女人想扑就能扑的?
那女子正是乔霏霏,只是一向盛装的她,如今穿了一件素净的白衣,长发披散,只插了两支银钗,褪去了浮华和尖锐,硬是给自己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只可惜,秦绾最看不上这样的女子,让她想起当初的白莲,着实有些心塞。
“公堂之上,你若有冤情,龚大人自然会为你做主。”李暄淡淡地说道。
“可是……这昏官,不由分说就让人打小女!”乔霏霏咬牙道。
“有什么不对吗?”龚岚施施然从上面走下来,一面吩咐差役在公堂上首添两把椅子,一面笑眯眯地行礼,“见过王爷,王妃。”
“免礼。”李暄点低头,虚扶了一把。
秦绾却没好气地白了龚岚一眼,装模作样的,当她没看见他眼里的不在意吗?
“乔小姐,本官虽然不是科举出身,但一声昏官可是当不起的,既然当了这个京城令,这些日子也在好好研读东华律令呢。”龚岚慢条斯理地说着,还拎着一本书在她眼前晃了晃,书封上大大的‘东华律法’四个字简直闪瞎人眼。
“龚大人凭什么要打小女!”乔霏霏怒视着他。
“凭什么?”龚岚一脸的诧异,拍拍手里的书,理所当然道,“我朝律法规定,在奉天府击鼓鸣冤者,先要打三十杀威棒,而乔小姐你——你要告江丞相无辜扣押你爹,那是以民告官,还要打三十板子。本官已经念在你身为女子,体质柔弱的份上,免掉了十板子,只打五十板子就是了,你这是……好心当作驴肝肺啊。”
“……”秦绾斜睨这乔霏霏很无语。
就这小身板,别说五十板子,十板子就能直接把人拍死了吧!
“呐,律法里写得清清楚楚,本官原谅乔小姐是个女子不懂规矩,现在与你分说明白了。”龚岚笑得很恶意。
“我、我……”乔霏霏欲哭无泪。
她是想把事情闹大,好让江辙不能毫无理由地扣押她爹不放,可从没想过,进奉天府是先要挨板子的啊!
“鸣冤鼓就在那里,若是随随便便想敲就敲,本官还不忙死?”龚岚翻了个白眼。
原本,若不是身负奇冤,谁能忍受陈述冤情之前要先打三十大板?不对,来奉天府告状的,多半是民告官,那就是六十板子,真要是能忍下来,心志坚定,京城令自然会重视。这样一来,也是免了不少想要浑水摸鱼的人。
当然,律法也并不是不近人情,这板子虽然是规矩,可也不是真的不能免,要不然,万一告状的是个孕妇或孩子,岂不是杀人吗?只是这些乔霏霏就更不懂了。
好吧,其实龚岚也不懂。他就是囫囵吞枣似的把东华律法从头到尾看完了而已。
“既然是律法所定,本王也是要遵守的。”李暄随意在上首的椅子上坐下来,拉着秦绾坐在旁边,淡然道,“打吧。”
“王爷都发话了,用点劲啊,别像是没吃饱饭似的。”龚岚喊道。
“噗——”秦绾都没忍住笑了。
从被困在皇陵里开始,就属这会儿心情最好。
李暄看着她的侧颜,微微勾了勾唇角。果然龚岚就是个活宝,还是让他在京城令的位置上多坐一会儿吧,横竖现在也找不到可以替换的人。
“不、不要!”乔霏霏眼中露出恐惧的神色,还坐在地上,飞快地往后退去,“不要过来!”
两个差役互望了一眼,都不禁抽了抽嘴角,一脸的无奈。
他们是专职打板子的,能不能不喊得像是要被流氓强了的小姑娘似的?这还是公堂上呢!何况,就算他们只是小小的衙役,也是有审美眼光的,谁对着个像是戴孝似的哭得眼泪鼻涕一把的女人还能有兴趣?又不是变态!家里的婆娘虽然相貌一般,但贤惠体贴,上到生儿育女下到家事杂务妥妥帖帖,从来不让男人心烦,可不比这种空有一张脸蛋的大小姐好多了!
“我不告了!不告了!”乔霏霏尖叫道。
“呯!”龚岚一拍惊堂木,生气道,“你这女子当奉天府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不告了就不告了?”
“那还要怎么样?”乔霏霏道。
“你敲响了鸣冤鼓,就算不告了,可以免除民告官的那三十板子,可击鼓的那三十板子也得打完了。”龚岚道。
“大人,之前说五十板子,免掉三十……是二十板子吧?”提着板子的衙役小心地问道。
“胡扯!”龚岚一瞪他,“两罪并罚本官才给她打个折扣,光打三十板子还嫌多了?”
“是,大人。”衙役一耸肩。反正他对乔霏霏这个抛头露面的女人也没好感,大人说打,那就打呗。至于晋国公府……不是还有摄政王和王妃都在吗?
要说京城的男人,就没有几个对乔霏霏有好感的。
晋国公府的大小姐推拒了无数说亲,扬言要嫁天下第一才子,这简直是将男人的面子放在脚下踩。就算不是读书人,多半也是有点同仇敌忾之心的。
“你们别过来!”乔霏霏一声尖叫,拔下头上的银钗,用尖利的一端对着自己脖子,吼道,“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刺下去了!”
“……”龚岚僵硬了,所有的衙役都石化了。
不是没见过听说要上刑就又哭又闹的犯人,但是威胁要自杀的还真是第一遭!
杀威棒而已,毕竟不是用来打犯人的,只要没人勾结奉天府暗箱操作,还真不至于打死人,碰到个不错的京城令的话,真有冤情的穷苦人,甚至象征性的打打就过去了,连淤青都没一个。
至于要寻死觅活的吗?
“乔小姐难道觉得,打三十板子比死还可怕?”秦绾忍不住笑道。
“我、我、我……”乔霏霏抓着钗子的手指青筋暴起,不住地颤抖,真让人担心一个不小心把自己的脖子扎个对穿就悲剧了。
秦绾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她,既不安慰,也不刺激,就像是在看戏。
“我……”好久,乔霏霏终于眼睛一闭,诺诺地道,“我不要脱裤子!”
“啊?”龚岚一脸的懵逼。
他什么时候说过要脱人家的裤子了?这种女人有什么好看的,他还怕长针眼呢。
“噗——”秦绾先是楞了一下,随即忍不住捧腹大笑。
“有什么好笑!”乔霏霏怒视她,恼羞成怒。
“乔小姐,公堂之上,女犯是不用脱裤子的。”还是个差役忍着笑,好心地说了一句。
“啊?”乔霏霏愣住,再看秦绾的眼神又有点不对了。
秦绾摸摸下巴,很有兴趣地打量着她。
一般女子听到要打板子,哪会想到这个,恐怕还是因为当初在刑部大堂审问兰桑郡主的时候,那句“扒了裤子再打”落到她耳朵里了吧。刑部……看起来晋国公府的手还伸得挺长的。
“行了行了,没人对你的……屁股有兴趣,钗子放下,寻死觅活的好像本官逼良为娼似的。”龚岚一脸嫌弃地撇撇嘴。
乔霏霏迟疑了一下,放下了银钗,这会儿再想起刚刚自己说了什么话,顿时面红耳赤,恨不得立刻挖个洞钻下去。
“打吧。”龚岚随手抓了一根签子丢下去。
衙役瞄了一眼,很想说大人您扔错了,那是拉下去砍头用的……不过,他只是动了动嘴唇,就当做没看到了。
不得不说,能在奉天府这个最得罪人的衙门里当差,就算是衙役,也一个个都是成了精的。
乔霏霏还想挣扎,但那两个衙役都是打板子的老手,她一个弱女子怎么挣脱得了。
“好好打。”秦绾微笑道。
两个衙役都是一愣,对望了一眼,用眼神互相交流,琢磨着王妃这话的意思。
杀威棒这东西,打得轻,打完还能活蹦乱跳,打得重,十板子就能把人打死打残,还不是看上面的意思?可王妃这个“好好打”,是让他们从轻发落,还是重重地打?听说王妃和乔大小姐关系不太好,可是……应该不至于坏到想要打死她的地步吧。
但是,很显然,上到王爷王妃,下到自家大人,都不喜欢这个女人,那么……
“啪!”
“啊!”第一板落下,乔霏霏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打板子的衙役都被这穿脑魔音吓得手抖了抖,真心觉得冤枉。
他是没留情,可也没故意整她,就是按照王妃的吩咐“好好打”,用的最普通的力道,至于叫得好像杀人一样吗?这又不是第一次打女犯,从没有哪一个这么不经打的。
不过,他显然是忘记了,挨打的女犯,不是身负奇冤心志坚定无比,就是真正罪大恶极连男人都比不上的黑寡妇,可没有一个乔霏霏那样娇养大的千金小姐,别说打板子了,就连绣花针戳一下手指都要大惊小怪半天。
“啪!啪!啪!”
“啊~”
其实三十大板打完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乔霏霏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静静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没打死吧?”秦绾道。
“回王妃,奉天府断不至于打死告状的苦主。”衙役连忙道。
其实也就前面十板子重了点,后面几乎都是装装样子了,谁知道这个乔小姐居然这么不经打,就这还敢来敲鸣冤鼓?
“行了,拖下去,把人送回晋国公府去,顺便跟人家解释解释,本官可不是故意打她。”龚岚挥挥手。
“是。”
“等等……”衙役的手还没碰到乔霏霏,她却艰难地抬起头来。
“怎么,乔小姐还想告状?”龚岚笑眯眯地道,“本官说过的话一直有效,只需要再打二十板子就行了。”
“不!”乔霏霏一声尖叫,又道,“小女不告!小女就是想知道,我父亲究竟犯了什么罪过?”
“不告了啊。”龚岚一脸的遗憾,兴趣缺缺地道,“你爹的罪过……嗯,大概抄家都是轻的,本官劝你还是回府好好呆着去吧。”
“你说什么?”乔霏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我爹爹是国公,我姑姑是太后!”
“太后啊……”秦绾闻言,终于开口道,“原来乔小姐还不知道呢,乔太后……病逝了。”
“这不可能!”乔霏霏震惊。
太后……送太上皇出殡的时候都好好的呢,不过才一天工夫,病了也就罢了,病逝了?什么急症这么快!
“听说,是被天谴了。”秦绾一本正经地道。
“……”众人都不禁凌乱了。
只听说过遭天谴的,这个“被天谴”是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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