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靖被安置在摄政王府,曾经囚禁兰桑郡主的小院子里。而兰桑郡主,因为够合作,暂时被移到了客房,等待去北燕的使者回来。
“王妃,孟公子。”守在床前死死盯着宇文靖的两个侍卫看见秦绾和孟寒进来,赶紧行礼,神色间却有几分拘谨。
孟寒在摄政王府并不遮掩真容,他白发蓝眼的南疆王族外貌太过明显,这些出身不错的侍卫当然是听说过的,而和一个真正的蛊师近距离接触,没人能坦然相对,只是孟寒也不在意罢了。
会惧怕,有时候并不是坏事,人还是有点畏惧心比较好。
秦绾走到床前,却见简单的木榻上,宇文靖的形容简直就和当初的宇文雄如出一辙,只不过他还多了一口气罢了。
“他一直这样,没醒过?”秦绾问道。
“从孟公子离开后,没动过。”一个侍卫答道。
“你们出去吧,在门口守着。”秦绾挥了挥手。
“是,王妃。”两个侍卫对望了一眼,应了一声就退了出去。
能被安排来看守宇文靖,他们自然是摄政王的心腹侍卫,很明白有些主子的事,知道得越少,对自己越好。
等门关上,秦绾微微弯腰,戳了戳宇文靖的手臂,一脸嫌弃道:“这么大的块头,居然还不够蛊虫吃一个月的?”
“别废话了,试试能不能压制。”孟寒淡淡地说道,“若是再不让蛊虫休眠,只怕又得换个容器了。”
“大不了去提几个死囚。”秦绾一耸肩,并不是很着急。
只要可以换容器,天牢里多得是大奸大恶的该死之人,还怕养不起一只蛊虫?
“天真。”孟寒一声冷笑,“宇文靖内功深厚,才能撑住一个月,你以为那些普通人能养活蛊虫几日?不用一个月,天牢里的犯人都被它吃完了。”
“真要是没办法,那就再去抓。”秦绾冷酷地答道。
她不是圣女,尤其死过一次后,仅有的一点慈悲心肠也点滴不剩,现在她最关心的只有自己在乎的人,如果让李暄活下去需要牺牲更多的人,她也毫无疑问会去做。何况,这天下,就算什么都缺,也不会缺该死之人。
孟寒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期待一个被灭族的遗孤有悲天悯人的胸怀未免强人所难,只要秦绾能找来人,他更不在乎把人都喂蛊虫,哪管那是什么人。
秦绾抿了抿唇,默默唤醒了体内的轮回蛊。
猛然间,宇文靖的身子一跳,随即浑身抽搐起来。
孟寒神色一动,指尖一弹,一点金色的暗芒没入他口中。
“那是什么?”秦绾好奇道。
“对蛊虫来说,就是迷药。”孟寒道。
秦绾闭上了眼睛,只觉得脑海中一阵阵晕眩,下意识地扶住了床柱。
“对你有伤害?”孟寒一皱眉。
“不是。”秦绾摇摇头,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往手心里倒了一把药丸,当做糖豆似的吞下去,这才感觉精神了点,“轮回蛊很贪吃,一旦让它干活,就要大量进食。”
而轮回蛊的食物,是毒,剧毒。
越是猛烈的毒,尤其是第一次使用的剧毒,需要的量就越少。
以前苏青崖每配出一种新的毒,还得去找人试药,现在这个任务就全交给秦绾了。
“有效?”孟寒看着渐渐平静下来,连呼吸都加重了几分的宇文靖,至少看起来不像是随时会断气的模样了。
“他身体里的蛊虫也惧怕轮回蛊。”秦绾沉声道,“你弄明白什么没有?就算有效,可我不能总是呆在这里压制蛊虫。”
“他身体里的是同命蛊,顾名思义,原本是南疆女子用在情郎身上的,并不是用来害人的。”孟寒解释道,“南疆的风俗,男子终生只能娶一个妻子,在婚礼上,新人会在族中长老的见证下种下同命蛊,用来起誓从今往后同生共死。”
“每一对新人都必须种下同命蛊?”秦绾惊讶道。
“这倒不是。”孟寒摇头,“只是,没有同命蛊的夫妻,不受族规的保护。”
秦绾一挑眉,南疆的女子,倒是比中原的大家闺秀更自在多了。
“南疆一直以来都是男多女少,所以族规不赞成纳妾,就连我爹身为南疆王,一生也只有我母亲一个王后。”孟寒淡然道。
“那么,要是身负同命蛊的新人,其中之一老死了,另一方也要陪葬?”秦绾忍不住又问道。
至少她觉得,如果年少夫妻,一方横死,一方殉情,可以称之为佳话,可若是相濡以沫了一辈子,自然离世的时候也要被迫殉情,不管夫妻俩怎么想,在外人看来,总是感伤更多。
“不是的,同命蛊的特性,如果宿主自然衰竭死亡,一对同命蛊也会一起死亡,另一方就自由了。”孟寒解释道,“同命蛊既然被用在婚礼的祝福上,就不会是那么不近人情的东西。”
“自然衰竭死亡,同命蛊会失效?”秦绾的脸色有几分怪异。
“不错。”孟寒确认。
“你不早说!”秦绾怒视他。
“说了也没用。”孟寒看看她,又道,“别想把同命蛊转移到即将去世的老人身上,那种身体承受不住的,在老死之前,瞬间就会被蛊虫吸干,到时候,没吃饱的蛊虫发起疯来,李暄死不死我就不知道了。”
“长生。”秦绾只说了两个字。
“什么?”孟寒一愣。
“苏青崖的长生,让人如回光返照一般,百病全消,药效过后,脏器衰竭,如同老死。”秦绾道。
“有这样的毒?”孟寒惊讶道。
“就是这个。”秦绾拿出一个瓶子递给孟寒,凝重地道。
“我需要找人试验一下。”孟寒想了想道。
“回头我叫人送两个死囚过来。”秦绾立即道。
“好。”孟寒应道。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沉睡的宇文靖突然睁开了眼睛。
“醒了呢。”秦绾毫不惊讶地打了个招呼,平静地道,“都听到了吧?”
“你知道?”宇文靖的声音有些嘶哑,像是沙子在铁锅里摩擦的那种难听。
“这世上只有一种人是叫不醒的——装睡的人。”秦绾淡笑道。
宇文靖一声冷哼,凹陷的眼眶中,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神恶狠狠地盯着她。
“怎么样,有什么想说的没有?”秦绾问道。
宇文靖一声不吭,僵硬的唇角微微勾了勾,露出一个嘲讽而充满恶意的笑容。
“其实,本妃挺好奇的,北燕皇室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样死心塌地?”秦绾叹了口气。
不怕死的人她见多了,但是像宇文靖这样,从头到尾连一丝动摇都不曾有,甚至连无关紧要的事都不曾吐露一言半句,心志之坚定,世上少有。
“我也是北燕皇族。”宇文靖答了一句,虽然狼狈不堪,但语气中依旧听得出是充满了骄傲的。
秦绾无语。
想说要是宇文家把你当回事,也不会派你来完成这种九死一生的任务,但是她也知道,她说的,宇文靖其实都明白。就是因为明白还毫不犹豫地来做了,这人才是个死脑筋。
对于这样的人,秦绾敬佩,但却不会手软。
我敬佩你硬骨头,所以……如你所愿,让你去为宇文家殉葬吧。
“不想问了吗?”孟寒跟着她走出房间。
“他什么都不会说的。”秦绾摇了摇头。
“王妃。”两个侍卫立即迎了上来。
“进去看好他,绝对不能让他死了,明白?”秦绾肃容道。
“是!”两人隐约明白里面的犯人和自家王爷的生死有关,哪敢大意?为了防止宇文靖自尽也是煞费苦心了。
现在的宇文靖连手指都动不了几下,勉强也就是能眨眨眼睛,吞咽一点流质食物的程度,还得让人用灌的才肯吃,反正是不可能绝食的。至于咬舌自尽——先别说他有没有咬断舌头的力气,就算有,咬舌也死不了人的。
咬舌自尽成功的人,都是死于失血过多,而旁边有侍卫看守,还有苏青崖在京城,想失血过多而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我去试药。”孟寒晃了晃手里的瓶子。
“去吧。”秦绾挥挥手,让他自便,从西京开始一直压抑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虽然同命蛊是被巫术硬是嫁接到李暄身上,可若是解除了同命蛊,巫术也就没有作用了吧。
长生,或者会是解药?
一面沉思着,秦绾来到书房,随口问了一声,得知李暄进宫去了,便也没在意。
离京日久,摄政王自然是有一大批积压的公务要处理的,苏青崖和孟寒都在京城,倒也不用她担心什么。
“王妃,还有一件事。”李少游恭敬地说道。
“李总管请说。”秦绾回过神来。
“是关于夫人的。”李少游说着,也微微皱眉。
“夫人?”秦绾一愣,好半天才想起来,王府中被他称为“夫人”的,还有一位,就是白莲和白荷的生母,“她怎么了?”
“夫人说,要搬过去照顾白莲小姐。”李少游道。
“你答应了?”秦绾道。
“没有王妃的意思,属下区区一个总管,怎敢做主。”李少游微笑。
秦绾扶额,就这点小事,李少游怎么会做不了主,整个王府的产业,大半还是李少游在管的,毕竟秦绾可不是一般的主母,没太多时间花在王府内务上,而祁印商替她管理私产都快忙不过来了。
“算了,她愿意去就去吧。”秦绾挥挥手,“告诉夫人,进去容易,出来难,她若是还想去,就让她搬。”
“是。”李少游答应了一声,心领神会。反正王妃的意思就是,进去了就别出来了吧,关一个是关,两个也是关,没差别。
“荷儿呢?”秦绾又问道。
“二小姐很好。”李少游的笑容也真诚了几分,“刚刚二小姐听说王妃回府了,想要过来请安,不过属下以为王妃忙着,让她晚些时候再来。”
“知道了。”秦绾愉悦地点点头。总算还有一个是省心的。
“还有一件事。”李少游谨慎地道,“前些日子,东方家派人来探过口风,想要为东方尚书的幼子求娶二小姐,不知王妃意下如何?”
“东方牧?”秦绾有些意外。
“一朝天子一朝臣,东方大人,也是有考量的。”李少游也很坦然地和王妃说起朝政。
“东方牧的幼子,为人如何?”秦绾想了想问道。
“是今年恩科的第三十七名,属下也派人打听了一下,没听说有什么恶习。东方大人家教严谨,府中也只有一妻一妾,这位小公子院子里也很干净。”李少游显然已经都打听好了,说起来都烂熟于心。
“看起来,李总管是赞同的。”秦绾忍不住笑了,要不然,也不能准备得如此充分了。
“确实如此。”李少游道。
“那么,你让侍女去问问荷儿的意思,若是她不反对,就让东方家上门来提亲吧。”秦绾欣然道。
她不是普通的内宅主母,李少游也不是普通的王府总管,有些话不用说得太透,大家都明白。
李暄摄政,但也不可能把满朝文武都换成自己的人,东方牧还是很识相的,能拉拢的话,自然是拉拢为好。
“是的,王妃。”李少游微笑。
“对了,过几天凌家大小姐出阁,别忘了提醒本妃。”秦绾又道。
“是。”李少游应了一声,随即又笑道,“只是,凌家的大公子怕是又要糟心了。”
“噗——”秦绾也被逗笑了。
仓库里那把画影剑也该送出去了,至于凌子霄是什么心情,秦绾表示凌大公子的心情好坏跟她没半个铜板的关系。
“王妃,桌上是这些日子王府的账目,若是王妃有空,还请看一看。”李少游又道。
“知道了。”秦绾揉了揉太阳穴,笑容有点发苦。
账册什么的……她宁愿看奏折,真的!
“那么,属下告退。”李少游这才满意地一拱手,退了出去。
这位王妃什么都好,就是……王府和没有王妃时候区别不大,还是得要他这个管家来管账。
秦绾叹了口气,认命地拿出账册来看。
隔了一会儿,有人走进书房,默默地放下一杯茶。
“回来了?”秦绾头也不抬。
没人应答,原本,蝶衣也不可能回答她,只是静静地帮她整理分类桌上要看的各种账册和折子。
“我不在的时候,京城有什么事吗?”秦绾一边看账册上的数字,一边随口问道。
这会儿才问蝶衣,并不是她不相信别人,而是,只有蝶衣最了解她的心思,知道她想听的是什么。
蝶衣想了想,拿出纸张和炭笔,写了几行字递过去。
“顾月白进京了?”秦绾扫了一眼,欣然道,“你去备个帖子,过几日,我和王爷上门拜访。”
蝶衣点点头,算是记下了。
“顾宁有没有信?”秦绾道。
蝶衣转身从一堆信件里翻了翻,抽出一封。
秦绾拆开看了看,因为是半月之前的信,那时宇文忠还没从嘉平关撤兵,信中自然没有什么新意,无非是报平安,便递了回去,吩咐道:“送去顾家吧,想必顾夫人会担心。”
前阵子顾家忙着举家搬迁,顾宁自然无法给家人送信,顾月白还罢了,一向信奉孩子长大了要自己出去闯荡,但顾夫人可是书香世家出身,并非江湖儿女,尤其顾宁又在前线,免不了担忧。
蝶衣抿嘴一笑,收好了信件。
虽然受到信的时候,她就和顾星霜报过平安,不过有顾宁的亲笔信件,自然更能安慰顾夫人的心情。
原本以顾家的门第,摄政王夫妇亲自上门确实是太重了,但秦绾也需要尽快培植自己的亲信,尤其,是在军中的亲信。
蝶衣见她没别的吩咐了,微微一屈膝,下去办事了。
只有秦绾还对着一堆账册咬牙切齿。
要不……晚上丢给李暄去看?反正自己也帮他看奏折了,那么,他帮着看账册也算是礼尚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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