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时分,一只老鼠顺着窗户缝溜进女生宿舍。它浑身透湿,黑色的毛发被雨水粘结成一撮一撮的。宿舍里的风景也并不比窗外好多少,由于一年四季的超强湿度,墙壁已经脱皮,衣柜也被腐蚀。
这团黑不溜秋的小东西顺着某根杆子往上爬,一下子跳到了山山的床顶。山山马上就被吓醒了,她从来就胆小,认出那是什么,尖声叫道:“有老鼠!啊——”
唐元“啪”的一声拉开电灯,白光立马照见了老鼠。它反应快,一溜烟似的又钻到了桌脚下,现在,是再不肯出来了。
智美被吵醒了,表情很不耐烦。
“没见过吗,叫什么叫啊?”智美跳到床下,直接从阳台拿过一把扫把走到桌子旁。她蹲下身,把扫把换了个头,把长木柄那边伸进桌子底下。就这么轻轻一掏,小东西就现了原形。不愧是南方的老鼠,个头都比一般的壮两倍,肚皮鼓鼓的,红色的尾巴拖得长长的。
好丑!智美忍住反胃,举着扫把就往它身上砸。可奈何小东西太灵活了,一窜一跳的,好几个回合都没中招。
山山也不好意思再袖手旁观,拿了根晾衣杆过来一起并肩作战。两个人合力,终于将老鼠逼到了墙角。它的尾巴被扫把狠狠按住,四只爪子还在奋力往水泥地上滑。智美感受到了它的力量,哼了一声:“还怪有劲的。”
山山握住晾衣杆的手颤个不停,“该怎么办呢?”
突然,一只火钳出现在两人眼前,快准狠地夹住老鼠肥厚的肚子。两人抬头,只见唐元已经稳稳地把老鼠夹起来了。老鼠被夹在两只钳腿中间,唧唧唧地叫唤着,它的身子好软,唐元稍稍往中间使劲,它肚子中央就瘪了下去。
唐元始终还是不忍心下杀手,走向阳台,把它往外边一甩。
也是在此时,山山和智美热烈的掌声响了起来。
山山和智美都来自海岛,典型的当地人长相,皮肤黝黑,脸圆圆的,五官骨骼稍扁,个子也小小的。是以两人第一次见到唐元时,都发出了陈姐一样的感叹,“真好看的女孩子!你一定不是本地人吧!”
但紧接着,她们就发出了疑问:“一个外地人怎么要来这个学校读书呢?”从智美和山山口中,唐元得知海岛旅游学院是一个在当地都不算出名的学校,更何况全国。学校一般,位置也偏,因此,这里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是来自海岛的高中生。
提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智美总会指着宿舍里那张从开学到现在都空着的床位说:“看吧,我猜这位同学一定是外地人,发现自己被旅院录取后又回去复读了。”
唐元有些尴尬,抿着嘴唇,不知道如何是好。好像她作为一个外地人,还要坚持来这个学校显得很没脑子。
善解人意的山山打圆场说:“我觉得不论是对本地人还是外地人来说,生活在海岛都很棒呀,没事骑着小电驴环岛绕一圈多解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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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清大学的开学典礼对每位新生而言,都是基督洗礼一般圣洁而荣耀的存在。早晨,学生们起床收拾完毕,吃完早餐,便匆匆赶往礼堂。
宽阔的学堂路上,是叁百辆单车共行的壮观。何梁与舍友骑着单车,穿过或崭新,或透露着古朴雅韵的建筑群。京清占地约六千多亩,是全国校园里的大中之大。
举办开学典礼的大礼堂也是从上世纪传承下来的,现在已被彻底翻修过。明亮、光洁,宛如一个偌大的体育场,可同时容纳四千多名新生。
放眼望去,每个学院都有各自的板块。学生们特意穿上了提前分发的院服。所谓归属感与骄傲的象征。
广大的空间里,何梁那印着“信息科学技术学院”的白t淹没在茫茫无数白t中。
“怎么了,你看起来很疲惫。这几天都是。”典礼已过半,身着中山服的校长优雅致辞时,习学文悄悄对何梁问道。
何梁现在还做不到跟相见不过一周的舍友推心置腹。他露出一个礼貌的笑,“或许,是水土不服吧。”
习学文是京城人,安慰道:“的确,这里天气干的,水质还硬。你从南边来的,不习惯也难免,我这个北方人也讨厌没有一点湿度的空气。”
“没事儿!我跟何哥一起不适应!”游爽听到谈话,把脑袋凑了过来,嘻皮笑脸添了一句,“我也南方人,嘿嘿。”
典礼肃穆,最边上的高卓转过头来,食指竖在嘴唇前,示意叁人噤声。
大会终于结束,四人骑着单车驶在通往图书馆的路途。
游爽忽然说:“我的生日就在中秋,到时候我请大家吃饭吧!”
“好啊。”众人应道,正是增进关系的好时候,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吃什么呢?”游爽开始思考。
“咱们这堆人都来自五湖四海,众口难调啊。”习学文推了推自己的玳瑁镜架,想了半天,建议道,“就京城的铜锅涮肉吧?我保证,这绝对难吃不到哪里去。”
“好主意啊!”游爽一口应道,“不过,我还有个请求,吃饭时我想把我女朋友也捎上,怎么样?”
“你的生日你做主,我们都可以。”何梁说。
“女朋友,哟呵。”高卓一副考察的模样,“刚开学就已经有对象了,不会是高中就谈上的吧!”
游爽脸红了,很不好意思地承认:“嗯。我们是高中同学,她现在就在旁边的政法大学。”
“真好,哎哟喂,你小子可真让人羡慕嫉妒!”
游爽的脸更烧了,急着声反问:“怎么了!你们念高中时就没交过女朋友吗!”
“我可是乖学生,交什么女朋友啊!”
“我倒希望我交,可惜当年还没开窍……”
何梁没有参与讨论。他沉默着,低头骑到了最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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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山和智美习惯用方言交流。南方的土话都晦涩,唐元听不懂,看着两人眉飞色舞的样子很着急,但又表面一副沉稳的样子,直到憋不住了才忍不住以开玩笑的口吻说:“怎么呀,故意不想跟我说呢?”
山山和智美习惯熬夜,第二天再睡到大中午才起床。唐元由于暑假期间在客栈帮忙,形成了规律的作息,早睡早起。因此,她早晨起床时,宿舍总是黑晃晃的,安静极了,窗外麻雀的叫声能听得特别清楚。
清晨的空气清新,唐元喜欢这个时候在校园瞎转悠。但学校实在太小,连单车也不用骑,唐元花不到一个小时就能走遍。
日头上来了,天气又开始潮热。唐元戴好鸭舌帽,在经过食堂时买了点吃的带回去给舍友。
转眼中秋就要到了,智美和山山要回家。临别的前一天,山山有些不忍,对唐元说:“我们走了你会不会孤独啊。”
唐元知道,决定在外地读书,必然会面临假期留守的问题。而话又说回来,从海岛坐趟飞机回梧城也不过两个小时的事。是她自己事先剃掉了这个选择。
唐元笑了笑:“在这之前,好多时候我也是一个人在学校里逛呀。”
山山马上明白唐元意指她睡懒觉,她吐吐舌头,换了个话题:“嗷,对了,海岛有一辆环线公交,环着整座岛行驶的,起始站就在隔壁海岛大学正门,沿路风景可漂亮了,保证你有所收获!”
“好,我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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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京清大学。
今天是给游爽庆生的日子,但一大清早,何梁却看到游爽抱了束玫瑰花,以及一个超大size的礼物盒回宿舍,显得神神秘秘的。
“这是干什么?”何梁问。
“给我女朋友准备的!”游爽把玫瑰小心翼翼地放在柜子上,又掀开礼物盒,往里面塞进去了一封信。在礼盒被拉开的一瞬间,何梁看到了成套的ysl女士香水。
“今天不是你生日吗?”
游爽扬起下巴,“每年中秋节我都会给她买礼物的。只是今年我的生日恰好撞上了节日。”
“有心了。”何梁赞赏地点头,心里却在想,好像…唐元从来没从他手里收到过这样隆重的礼物。她只拿了那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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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中秋,唐元也早早起了床。山山和智美是昨天下午走的,现在宿舍只有她一个人。
唐元换了一身长袖连衣裙,冲了热茶,带上,出门。唐元的目的很明确,去坐山山说的那辆环岛公交。
唐元现在一点也不饿。她昨天晚上一直窝在被子里看剧,没有准时吃晚餐,到了深夜才去楼下买了包方便面煮来吃。但她吃完后就后悔了,面又油又咸,肚子一直撑到现在还难受。
唐元吃不下早饭,也没有买早饭,心里想,如果待会乘公交看到了哪处好看的风景,就立马下车,去那里转转,再顺便吃点东西。
环岛公交跟她开学时乘坐的那辆旅游大巴一模一样,唐元一走近就认了出来。她感到亲切,心情也好了不少,上车后找了最后一排的靠窗的位置坐下。
窗外就是大学城里着名的椰林大道,成排的椰子树笔直地站着。海岛不分季节,椰子也不分季节,一年四季都高高地挂在树上。
饱满的果实叫人赏心悦目,唐元看着,心里默默笑。
公交行驶大约半个钟头。唐元忽然感到心跳快了起来。
“砰、砰、砰。”
心跳每一下,她都能感到全身肌肉的颤动。唐元伸手去摸自己的胸口,手却忽然发起抖来。
心好慌,她全身开始出汗,饥饿的痛感迅猛涌了上来。
唐元马上掏出水杯,想要喝上几口热茶。但手却在这个时候更不听使唤,她哆哆嗦嗦的,怎么也拧不开瓶盖。
唐元很急,似乎能预感到自己喝不上这口水将会发生多么不堪设想的后果。她用尽全力,拧了好几分钟,盖子终于被打开。唐元急忙要把水灌入口中,却因为动作太慌,杯子啪的一声在摔在地面,褐色的茶汤全铺到了地上。
唐元赶紧起身去捡杯子,鲜血却在此时全部冲到了脑袋。她摔倒了,全身趴在地上,裙摆被茶汤沾湿了。唐元下巴磕着地面,还能嗅到地上的灰尘味。
唐元的意识开始抽离。车上热心的乘客们围了上来,其中有人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唐元…唐朝的唐,元旦的元。”
“你有没有亲戚朋友在这里?”
“没…有……”
“你一个人吗?”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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