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伴着雷声轰鸣,唐言章的指甲嵌进了掌心又松开。
洛珩慢条斯理地晃进浴室,她将手机递给唐言章,屏幕停在了外卖界面,亮度调得很暗,不会特别刺眼,眼花缭乱的速食和预制菜填满了整个首页。
唐言章翻了几下,发现自己毫无食欲,满脑子都是洛珩方才那个无甚笑意的表情。
她将手机反扣在沙发上,低头时撇到不远处的一滩暗痕。唐言章眼眸一动,抽出几张纸,将水渍清理干净。
她想起洛珩方才婉转破碎的呜咽,情动时勾着自己的手和湿漉漉的双眸。
食髓知味。
她耳廓后知后觉攀上羞意,展开修长的五指,细细打量起指甲的长度。
好像确实有些尖。她想。
等等,她怎么忘了,洛珩现在不能沾水。唐言章拧起眉头,将纸巾揉成团扔掉,迅速起身往浴室走去,屈起指节敲了敲门。
“要我帮忙吗?你的手不能沾水。”
“……不碍事。”
洛珩的声音蒙在磨砂玻璃后,有些模糊。
“不要逞强。”
浴室里再未传出应答的声音,唐言章站在门前有些踌躇。思索再三,她再度开口,语调带了些急促。
“真的不需要吗?”
下一秒,门被拉开,洛珩隔着门缝与她对视,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几乎可以感受到对方的鼻息。
“没沾到水,老师不用担心。”
唐言章有些愣神,洛珩将门拉开了些,两条修长的腿依然赤裸地接触空气,大腿内侧还存了些水渍,似乎是刚清洗完后留下的痕迹。
虽然已与眼前人进行过最亲密的行为,彼此的身体也不是第一次坦诚相见,但唐言章还是错开了视线。
洛珩牵起唐言章垂在身侧的手,笑道:要洗手吗?”
依然是明晃晃的调情。
“……伤口给我看一下。”
唐言章不为所动,借着浴室里的光,视线落在她缠着绷带的手肘内侧,雪白的纱布将她的手臂层层包裹,唐言章眼尖,看见了棉线内一丝泛红的血迹。
“裂开了?”
“应该是吧,反正一会儿也要换药,伤口在这总是会裂的。”
唐言章顺着她的力,将洛珩的手抬高,语气不自觉又沾上了些身为老师时的严肃。
“怎么不告诉我。”她深吸一口气,“……怎么不喊停”
喊停的话,那不是还要难受?洛珩想。
但她没有开口,只上下扫过唐言章几眼,实话讲,唐言章的性子生来比较矜雅温软,气急的时候也不会有太多明显的反应,就连生气都能克制住自己的人,就更别提其他不易外露的情绪了。今早她被王志远划伤时,比起生气,唐言章更多的是焦急,目的重心都在自己身上。
洛珩又觉得自己好像品尝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甜,像初夏的女孩子买到的第一颗水果糖。
唐老师真的生起气来会怎么样呢,是会像平时一样冷着脸斥人,还是像寻常戏剧里表现的失去理智,胡言乱语?洛珩望着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初中时期,她坐在唐言章身侧,看着眼前人含着温和笑意为她讲题时的那些午后。
“洛珩?”唐言章敏锐察觉她的走神。
这倒是有些像小时候了。她想。
“不好意思,想起了一些往事。”
“什么事?”
“想起以前老师辅导我竞赛时候的样子。”洛珩微微低下头,眼底的笑多了些实意,“您不是老念叨吗,‘不懂的地方就要问,为什么不问‘。”
唐言章看着她,觉得方才那个空洞冷淡的双眸会不会只是自己的错觉。
“…是啊,你以前就像个闷葫芦,什么话都不肯说。”她微不可闻叹了口气,“对着其他人倒是更像个小孩。”
“是吗。”她掰扯出一个笑,将唐言章往自己这边拽了拽,年长女人没有反应过来,顺着她的力往前趔趄一步,腰身被稳妥兜住。
“因为我实在不想在老师面前还戴个面具。”她嘟囔一句,“累得慌。”
唐言章挑了挑眉,眼眸散开:“以前都是装的?”
“谁知道呢,记不清了。”洛珩的声音轻飘飘的。
她不想谈。某种程度上似乎是在报复自己刚才逃避的沉默。唐言章抿了抿唇,敛下眼眸,倾身主动地拥住洛珩。
“……小珩。”
她声音放软,凛冽的白松木香再度缠上洛珩。
“我想知道,你后来怎么样了,都发生了什么。”唐言章抬起眼眸,伸手为她拨开散在眼前的头发,“你变了很多……是经历了什么吗?”
年长女人的声音温柔而沙哑,像一壶冲泡许久的浓茶,入喉时是薄苦微涩,清高味浓;片刻后却反了喉韵,回甘且醇厚,纯净而绵长。
“老师想多了,我的人生其实说到底也蛮无趣的。”洛珩像只小猫,每次唐言章的手触碰到她脸颊时,都会喜欢凑上去蹭两下。
还是不愿意说。
唐言章微微分开距离,指腹停留在她眼角,轻轻点了几下后收回。
“饿了吗?你快去点些吃的。”
“老师呢,点好了吗?”
唐言章垂下视线,摇了摇头:“我没什么胃口。”
洛珩转身,从浴室里拿了裤子穿上,末了走到茶几前点开手机。屏幕依然停留在外卖页面,她翻了几下,索然无味。
“确实没什么吃的。冰箱还有些水果,我给老师洗了吧。”洛珩放下手机,“总得垫下肚子。”
“我去洗。”
洛珩笑了笑:“唐老师,我只是划伤了手臂,手没事,还能干活。”
“…洗个水果而已,我还没有娇贵到这个地步。”唐言章虚掩眼皮,带了些不容反抗的意味。
“真贴心。如果其他的学生受伤了,老师也会这样跟着她回家吗。”
洛珩的语气很随意,似乎只是顺口一问,唐言章却听出了些别的意味。
拉冰箱门的手一顿,唐言章背对着她,背影有些锐利。
“……如果伤得重,我会跟去医院。”
洛珩有些不可置否。
唐言章洗了些青枣和葡萄,拿盐水来回泡过。手被冻得有些失去知觉,她往掌心里呵口气,指节有些泛红。
“吃吗?”唐言章拿起一个枣子递到洛珩跟前,后者眼眸动了动,伸手接过。
“谢谢。”
唐言章觉得有些微妙,说不上来的不太舒服。
“你平时都做些什么菜?”她开启话题,将果碗摆在茶几上,清脆的玻璃碰撞声在不大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明显。
“做得很简单,一个人吃,不怎么讲究。”她看着唐言章慢条斯理地小口吃着水果,“老师呢?”
“我也差不多。唐贤不在家的时候就煮些面,将就吃些。”
陌生的环境似乎总能撬开一些别样的话题。唐言章坐她身侧,话似乎比以往多了些。
“你一个人在外面的时候,会觉得不适应吗。”
洛珩咬了一口青枣:“还好,我本来也不喜欢热闹。老师呢。”
“…我也差不多。”
“老师会觉得孤独吗。”
唐言章思索片刻,摇摇头。
“为什么选择了离婚呢。”洛珩声音很淡,她嚼着枣子,声音有些含糊,清甜的汁水在口腔里上下迸发,她忽然觉得有些像唐言章的吻。
一个严重涉及边界感的问题。
唐言章微微吸了口气,她曾经一直害怕女孩提出类似的疑问,她向来不擅长撒谎,也不愿意随便找个借口糊弄过去。但往前那些年,洛珩一直乖巧伶俐,从未往她的边界逾越半分,却不曾想在今天这个情况下被提及。
她实在扯不出谎去搪塞洛珩,也不想剖开自己年少时期的伤疤与痛苦展露给女孩。她从来不是一个完美的人,被众叛亲离千夫所指的日子里,她的情绪就那样一点点被蚕食,一点点被磨灭。
……
她还是选择了避而不谈。
“对不起,我冒犯了。”洛珩的掌心覆上她手背,忽然眉头轻轻皱起,她抬起唐言章的手,目光落在她指节上,“怎么红了?”
唐言章闭了闭眼睛,只觉逃过一劫。
“可能是冷的。”
“我去放水,今晚要留宿吗?留的话,家里的睡衣可能会偏大些,也没有次卧,得委屈下老师跟我一块儿睡了。”
又是那股公事公办的语气,她已经见识过多次洛珩的装模作样。
“没关系,我帮你换药。”
“那唐老师。”洛珩的指腹摩挲过她泛红的手,似是调笑,又像是试探。
“你要帮我洗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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