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那间,陆瑾冷静了下来,原本颤抖不已的双手复归平静,他双目望向任知古,几乎是一字一句的言道:“任侍郎,请恕陆瑾不能接旨!”
一言既出,庭院响起了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所有人都是呆如木鸡。
裴淮秀情不自禁的抬起头来,俏脸尤带泪痕,又是惊讶又有不解,眼眸中闪过一丝微不可觉的希冀之色。
任知古从无比震惊中霍然醒悟,登时就为之色变,勃然怒喝道:“大胆陆瑾!此乃朝廷圣旨,你莫非想要抗旨不尊?”
陆瑾丝毫没有被任知古严词厉色吓到,他深深一躬语速平缓的开口道:“非是陆瑾想要违抗圣命,只是赐婚如此突然,下官实在惊骇莫名,故而想延缓些时日再行接旨。”
闻言,任知古怒容稍霁,然而口气却依旧严厉:“陆瑾,你可知担任传旨的本官是何官职?”
“知道,任侍郎乃是当朝礼部侍郎,官居正四品下。”
“你又可知本官刚才所读的‘制可’二字,乃是何人所写?”
“下官知道,是为圣人亲笔所写。”
“那你又可知本官所读的‘符到奉行’是为何意?”
沉默一阵,陆瑾这才言道:“意为圣旨一到,立即就奉旨执行。”
“你既为监察御史,通晓《永徽律疏》,可知抗旨不尊是为何罪?”
“犯十恶之大不敬,按律……当斩。”
“既然如此,那为何你却要抗旨不受?”任知古苍老的嗓音陡然一个高拔,怒意使得他老脸上的皱纹愈显愈深。
面对这疾风暴雨般的斥责,陆瑾却是如同那高山上的顽石般死死沉默着,神色坚定冷然,显然坚持初见。
气氛紧张而又沉默,在场所有人均是感到了说不出的震撼。
周兴又是惊讶又觉意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陆瑾榆木疙瘩么?天大的好事居然推辞不受,而且还狂妄到想要抗旨不尊?这这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张明昌张大嘴巴神情呆愣,惊得眼珠子都差点凸了出来。
那可是朝廷盖着大宝的圣旨,代表着圣人铁血一般的意志,昔日就凭借圣人一纸诏书,裴行俭大总管带领三十万大军远征东~突厥,追亡逐北,伏尸遍地,流血漂橹,他实在没有料到陆瑾居然有这样的勇气,想要抗旨不尊,违抗圣人不可忤逆的皇威。
“七郎……”裴淮秀突然悲声一句,急忙上前一步抓住了陆瑾的胳膊,已是泪如雨下,“你……这是怎么了?为何想要抗旨?那可是杀头之罪?你快接旨啊,有什么事情可以去找我祖父,他一定会帮你的。”
陆瑾不为所动的摇了摇头,因为他知道,他的问题裴行俭也解决不了。
任知古老脸铁青无比,难看万分,嘴角轻轻抽搐显然正隐藏着极大的愤怒,突然,他犹如一头发怒的雄狮般陡然高喝道:“陈校尉何在?”
话音落点不久,一队顶盔贯甲的士卒昂昂然冲入了府中,正是护送任知古前来江宁的护卫缇骑。
为首一员大将胡须虬结膀粗腰阔,大步行至任知古身前拱手道:“末将陈明在此。”
任知古抬手戟指站立庭中的陆瑾,亢声吩咐道:“陈校尉听令,将监察御史陆瑾拿下!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诺”陈校尉抱拳一拱,单臂一挥对着手下厉声下令道:“将陆瑾拿下。”
一阵密集的刀剑出鞘之声,紧接着寒光闪闪,杀气逼人,数十名将士已经将陆瑾围定阵中,看似立即就要准备动手。
陆瑾嘴角牵出了一丝冷笑,右手抚在了腰间软剑剑柄上面,对他来说,这些缇骑完全是不中看的,他有信心能够轻而易举的杀出去。
“等等!”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打破了这样剑拔弩张的一幕,陆望之点着竹杖行至任知古身前,拱手沉声言道:“任侍郎,在下乃吴县陆氏族长陆望之,有一席话想对陆御史说,还请任侍郎行个方便。”
任知古冷哼一声,口气却是非常的冷冰:“此人抗旨不尊,还有什么好说的,本官要将他抓回去请圣人发落!”
陆望之却是一笑,言道:“任侍郎,圣人赐婚此乃一桩美事,陆御史岂会抗旨不尊?想必这其中一定有所误会,待老朽与他说几句便好。”
任知古犹豫了一下,终是同意点头道:“那好,你告诉陆瑾,本官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陆望之微微一笑,转身走入了阵中,望着孤零零矗立的陆瑾,不禁一声长叹,走上前来甚为不解的言道:“陆御史,你这又是何苦呢?”
若来者是为别人,陆瑾一定根本不会理会,然而陆望之乃是他的外祖父,自然而然不能充耳不闻,他摇头轻叹道:“陆公又非在下,岂知在下之苦!”
陆望之呵呵一笑:“佛家常言世人皆苦,此言听来却是有几分道理,老朽也不知道陆御史你为何要抗旨不尊,但你这样当场抗旨,无异于是最愚蠢的办法,也让事情变得愈发不可收拾,以老朽之见,陆御史你不妨先应承下来,有什么事情待回到长安,见到圣人,再行徐徐图之,方为上策。”
陆瑾垂首不语,似乎有些意动。
陆望之感概一叹,轻轻言道:“岁月悠悠,喜亦有,悲亦有,来之为天意,变之在人为,老朽虚度六十二载,不懂得太多大道理,只明白冬天来了,春天亦将不远,人生就是如此……”
陆瑾抬起头来怔怔的望着陆望之,眼眸中渐渐升起了希望的火焰,再也并非刚才那般是为一团冷然肃杀的死水。
陆望之心知陆瑾已经了悟,对着他微笑点头,神情慈祥而又和蔼。
沉默对望一阵,陆瑾嘴角牵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意,轻轻颔首,继而又收敛笑容走出阵中,对着任知古深深一拜沉声言道:“陆瑾遵旨奉被,若有冒犯,还请任侍郎不要见怪。”
“本官只当你是高兴得失心疯了。”任知古冷冷一句,然而言语中却有替陆瑾时才抗旨之举开脱之意。
不过即便陆瑾已经遵旨应命,但他依旧不敢掉以轻心,绷着脸言道:“事不宜迟,本官当陪同陆御史你立即回京,不知你意下如何?”
“可!任侍郎做主便是。”陆瑾点了点头,心知任知古名为陪同,实为押送,他肯定是怕自己会改变主意偷偷跑了。
一场风波终是消弭无形,然而在陆瑾心内,却隐藏着更大的风暴,似乎将在长安城的上空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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