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白昼
顾淙也记忆里总是有顾春回的踪影。
他在看书的时候顾春回在楼下看电视、他在弹钢琴时顾春回就趴在沙发上吹着空调吃西瓜,顾春回总是跟他对着干,从不喊哥哥总是一口一个顾淙也,好脸都不给一个。
——顾淙也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好,如果可以,我才不想当他妹妹呢,谁爱当谁当。
类似于此类的话,顾淙也听见过很多次。
爸妈的朋友常说他情绪稳定、懂事稳重,往往表现的不像个小孩儿。
也确实因为如此,他没有对顾春回那些幼稚的针对做出什么反击,只是冷漠以待。
这样因果溯源,顾春回问他的这个问题。
问他小时候为什么不太愿意搭理她。
在顾淙也看来有些无理取闹,跟贼喊捉贼没什么区别。
两个人闹得最凶的一次,是读初中的时候,具体是因为什么事情顾淙也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时林乡雨和顾程严都不在家,家里只有阿姨照顾他们的一日三餐。
在饭桌上,顾春回放下筷子认真看向他然后问,“我们真的有血缘关系吗?”
他只当顾春回又在说瞎话。
顾春回却对他的冷淡分外不满,“你总是这样!”
“你总是这样表现出一副不想跟我说话的样子,好像我真的比你差一样,真的很烦,我又没打着你的旗号在外面占什么便宜,凭什么都拿我和你对比啊?我真的一点都不想要有你这个哥哥,真的烦死了、烦透了,如果可以选择,我一点都不想出生在这个家庭和你在一张户口本上!”
顾春回气冲冲说完就夺门而出。
出来收拾碗筷的阿姨手指搓搓围裙,有些尴尬地劝了一句说,“淙也你别往心里去,你妹妹可能最近压力太大了,你别跟她生气啊,她气性短,一会儿就忘了。”
谁都是这么跟他说的,让他别跟顾春回生气、别把顾春回说的话往心里去,于是久而久之,他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没怎么在意过顾春回说的话,甚至回想一下两人过往的相处,就发现正儿八经的对话内容基本没什么,大多时候都是冷淡相处。
顾春回说不想让他做她的哥哥。
顾淙也难得有了些脾气,他想,我也没多想要你这个妹妹。
关系就这么不冷不热一直到了前阵子才有了转机。
他开始认真听顾春回说的话,开始想要好好对待妹妹,开始发现兄妹的意思就是无论发生什么对方都是自己的退路和绝不背叛的战友。
“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和你沟通。”
顾淙也站在顾春回面前,对她所问的那句为什么小时候不太愿意搭理她给出了回应。
“虽然身边的大人都说让我多让着你点,说你是我妹妹,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当好一个哥哥,这很难,做一个好儿子很简单只要听从他们的话完成他们所设立的目标就行,但是我不知道你想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哥哥。”
“所以,与其说是不太愿意搭理你,不如说是不知道怎么对你好,不知道你心里满分的哥哥是什么样的。”
“你没有像爸妈那样告诉过我,你的标准。”
顾春回没想到能得到这样的答复,她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这个顾淙也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是衍生出的副人格,他的出现似乎只是为了满足父母对孩子的完美标准,成为那个优秀的孩子,他何止是不知道顾春回喜欢什么样的哥哥,他连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都没有个标准。
站在路口打电话的林乡雨收起手机,急匆匆地走过来,没注意顾春回和顾淙也之间有些不对劲的气氛,对他们说有点事要处理就不能陪他们回家了便打车离开了。
又剩下他们两个人。
顾春回走在顾淙也的阴影中,顾淙也手里提着早餐,她拿出手机看见现在是早上七点,太阳从他双肩升起至头顶。
小时候一家人出去吃饭就是这样,顾程严和顾淙也走在前面,她和妈妈走在后面,她看看爸爸又看看顾淙也,然后轻声对妈妈说顾淙也真的很讨人厌,妈妈就揉揉她的头发说再讨厌那也是你哥哥。
然而这个让她不太愿意认可的哥哥却一直这么走在她的前面,挡住刺眼的阳光和来自于家里的压力。
“你就完全没有考虑过你自己吗?”顾春回问他。
顾淙也放慢了脚步,“什么?”
“没考虑过你自己的标准吗?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妹妹、什么样的爸爸、什么样的妈妈,这些你都没有考虑过只想着满足我们的需求吗?”
顾淙也步伐一缓,低头就看见顾春回伸手从他手里拿过早餐袋。
“像这样,早餐也可以不用你来提,我也可以帮你提,可以不用都是你来做,我也可以帮你分担。”
顾淙也难得愣住。
顾春回走在他身边,和他肩并肩,冲他晃着手里提着的包子,认真地教他。
“以后,你不用想该怎么和我沟通,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你不用考虑我的喜好来配合我,你只需要考虑你自己就好。”
顾淙也第一次听到这种话,有些新奇也有些怪异。
顾春回已经晃着早餐走路没个正形,走几步就蹦蹦跳跳地踩着方格追着阳光往前走了。
在ktv那天,程韩声问他什么时候跟顾春回关系那么好了。
他回答说大概是在顾春回把人打进医院之后。
在医院走廊那次,他看见林志的妈妈对顾春回发脾气,而顾春回只是低着头站在那里任由别人说她未来可能杀人放火这样的言论无动于衷的时候,他有些说不出的怒意,然后在站出来帮顾春回说话后,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一直以为,血缘亲情无非就是一个关系的纽带,就像是住在同一屋檐下不得不朝夕相处这样没办法改变的既定事实,不用添加进感情元素,只要履行既定义务,称呼上的改变、行动上的满足就够了,不需要想办法让妈妈别再那么患得患失把生活的重心放在自己身上、更不需要企图去改变风流成性的爸爸,他只需要满足他们的需求,成为他们能在外面夸赞的骄傲就够了。
直到那个时刻,他发现自己对顾春回下意识的维护,才发现,妹妹和爸爸妈妈都不一样。
于是,发现自己白天出现在望北村。
发现自己有另外一个人格。
发现背后的抓痕。
发现自己和顾春回的关系越来越不一样。
他嘴上对顾春回说着纲常伦理,但却丝毫没有想要远离她的想法。
没有在夜晚锁上自己的房门,没有买手铐将夜晚的自己锁在床头。
就好像,他的表里不一终于浮出水面。
一个他拒绝着和妹妹的亲近。
另一个阴暗的他却因亲密而感到欢喜。
仿佛,他自己所不敢做的事情,另一个更勇敢的自己帮助他完成。
他仍然清白,仍然站在哥哥的位置对妹妹名正言顺地教育着世俗道理。
他凭借身体反应幻想着发生的一切并因此产生快感,又可以继续穿上正人君子的皮囊成为大家眼中完美无缺的顾淙也。
顾淙也第一次,想得这么多。
也是第一次,看着顾春回的背影,慢慢蜷起被她触碰过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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