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周铁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一向木讷,很是勤劳顺从的周致为何变成了这样。最后终于想起,是周致自从在社学外偷听王老夫子授课,而后识得了字而造成的。
一句话,周铁把一切都归咎在周致读书上。
周致闻听老爹的言语暗自苦恼,将借来的书还回去,那日后还如何读书呀?考科举考功名可是自己的志向。
从王夫子王鼎那里借来的书,周致现在只剩下一册《论语》未能背诵,其它的倒是都能背的十分熟练。
说起来背诵,在大明时候四书五经能从头到尾的背诵,还不能算作真正意义上的背诵。真正意义上的背诵也不是人家说出哪一页,你能背诵就行。而是要做到随便拿出书里的一句话,你就能接着背诵下去。或者不是书里的一句话,只是书中毫无意义的几个字,你都能接着背诵下去。
譬如《大学》中有这样一句话,“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悌,上恤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
说出其中任意一句,你就要能接着背诵下去。可若是说出其中相连着的几个字来,譬如“长而民”,你也能背诵下去,这才算是过关。
明朝科举从四书五经里摘句出题,经过了这么长时间,这么多次的考试,题已经出烂了,有时候就是前后不搭的来上几个字作为题目,就要你写出一篇八股文来。
在后世周致对四书五经虽涉猎不多,但怎么说也是有些基础的。借来的那几册书除了《论语》外,周致的背诵便达到了这种程度。
毕竟还剩下一册《论语》,这书现在还是不能还回去的。其实老爹的意思很明显,是不让自己读书了。即使以后再借来也是无用的。
不让自己读书,这件事情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老爹的。
想到了这里,周致一脸苦恼,满含恳求的朝老爹周铁说道,“爹爹,孩儿知错了,日后一定会好好种田,在闲暇时节才会读书,那几册书还是让孩儿看完再还回去吧。”
与此同时,周致垂手侍立,表现出一副知错改错,恭谨小心,十分乖巧的模样。
周致这样满是恳求的说话,娘亲周何氏听了早已心软,连连说道,“是呀,孩儿他爹,你听到了吗?小致已然认错,日后好好种田便是,这次就这样过去吧!”
姐姐周绿云一直站在院里,老爹震怒,她也没有任何办法,只是呆呆的看着。一方面担心老爹生气会伤了身体,一方面却又在为周致捏把汗。
此时听周致认错,娘亲又这样说话,急忙上前轻声劝慰道,“爹爹就饶恕小致这一次吧。想来小致留下那半亩田也是有道理的。
其实这几日里小致一直没闲着,在晒谷场打出了好多土坯呐!”
“哼!还有你这死丫头,也帮着他说话了。打土坯有何用?我们家哪里有余钱建房子。
唉!都是你们这样宠着,将这逆子宠坏了。”
话虽这样说,但火气明显小了很多。
现在周铁稍稍冷静了,又看了一眼周致,不禁有些纳闷。上一次因为陈文举的事情,周铁训斥周致,周致可是犟着脖子不听他的话,可这次竟然这般老实服软了。看来这孩子还是有救,只不过疏于管教罢了。
周铁不再提让周致还书的事情,气呼呼的迈开大步进屋了。
一场雷霆之怒算是暂时过去。
周铁进屋时间不长,两名头戴黑色布冠,身着皂衣的差役在岳书杰的引领下大步走进院来。
岳书杰是岳家一族的族长,他是老太爷岳顺德的长子。岳顺德因为年事已高,已在两年前把族长的位置传给了岳书杰。
白岳村的岳家自然是村里的大富户,岳书杰便以白岳村乡绅的身份经常接待县里下来的差役。
按理说依照岳书杰这样的身份,是不应该很在乎县衙里的小差役,不会亲自领着他们来周家的。
这里面其实是有原因的。白岳村的两大富户岳家和陈家明争暗斗了很多年。他们在县衙里有相仿的关系,在白岳村的领导权上更是争夺的不可开交。为了讨好县衙,岳家可谓挖空了心思。即使县衙的小差役也要亲自迎接招待,表现出他们岳家的足够重视。
当然了,亲自领着衙差登门,也能很好的让岳书杰在百姓前彰显其身份和威慑力,从而让他在百姓心里那岳家老爷的地位牢牢固定。
“周铁,官府的差役到了!”岳书杰冷漠的在院里喊了一声。
岳书杰自然瞧不起一向老实木讷的穷人周铁,今日能在院里这样喊上一声,已经非常难得。
周铁闻听不敢怠慢,急急的从屋出来,慌忙见过了两名差役和岳书杰。
刚才还是一副怒不可遏,现在脸上早已挂满了惶恐紧张的笑容。
一名尖嘴猴腮的差役撇着嘴说道,“官府的徭役下来了,今年你家要出一个人的徭役,明日便动身在高昌镇上集合。”
周铁稍稍一愣,旋即点头,诺诺连声道,“行,行!”
岳书杰和两名差役看也不看周铁,掉头便走。至于站在院里的周致等人,他们三人更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恍若没有看到一样。
官府规定,代养官马的人家不缴税赋,但要服徭役。但毕竟是弘治一朝,官府对代养官马的人家还是蛮照顾的。去年和前年,官府并没有摊派徭役到周家。本以为今年也不会有的,可却突然间就来了。
周致不禁愣住了,早知道今年有徭役,说什么也不能留下那半亩田不种麦的。虽说老爹有时候很糊涂,也很暴戾,但毕竟是自己的老爹。老爹的腰刚好不久,现在还应该用不得力,自己已长成了个子,这徭役怎么也不能让老爹去呀?
想到这里,周致上前轻声道,“爹爹,今年的徭役由孩儿去吧。”
周铁一愣,以前的周致可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他这分明是心疼自己,担心自己的腰呀。这样看来,这孩子其实还是很知事的。
他的心头在瞬间涌起一股暖流。
但脸色却还是分外阴沉,闷哼道,“哼!不要你管,只要你爹没被你这逆子气死,这徭役就是你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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