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再醒来是在医院。
入眼是白色的天花板,消毒水气味弥漫在鼻息间,右手僵冷,液体顺着针管推进血液里,冷得不像是自己的手。
陈绵绵缓慢地眨了眨眼。
好几秒后,外界的喧闹才像按下播放键一样,倏然涌进耳道。
隔壁病床上坐着上午才面试过她的学长学姐,正在低声聊天。
“今年是忽然改规定了吗?不要假期支教了?”
“那边说人员流动太大,先尽量尝试一下能不能固定以年为周期的,不然投入的培训成本太大了。”
“……说实话,我不太看好这次改革。本来现在有这部分意向的人就不多,假期这部分一砍掉,谁会花一整年的时间来做社会志愿?”
“没了大学生群体,报名表都会少收一半。”学长叹了口气,视线瞥向另一边,问,“这位池负责人,你怎么看?”
池既站在床边,垂头看一页一页的检查报告,闻言应了一声,“无所谓吧。实践试试看就行。”
话没说完,他抬眼,瞥见陈绵绵醒了,把报告往柜子上一搁,伸手摸了摸她额头,“醒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掌心覆上额头,触感温热而陌生,陈绵绵下意识想躲,但浑身没劲,张了张嘴,“……没有。”
学长学姐也围上来。
“你快把我们吓死了,大中午的站在门口就往后倒啊。”
“感冒了还不吃早饭,又发烧又低血糖的,你不晕谁晕?”
“饿吗?我们买了粥,还热着,要喝点吗?”
七嘴八舌的,一句接一句,陈绵绵有点懵。
感觉自己跟他们还没熟到这种地步吧?上午面试时才见过一面,脸都还没记全,现在人家不仅帮忙送到医院,在这儿守着她,还买了东西。
陈绵绵刚醒,脑子还迟钝着,半张着嘴,一时无言。
池既一眼就看出来了,觉得她发丝略乱,小鹿眼圆睁,懵懵的,笑了一下,回身劝那几位,“行了,你们太吵了,先回去吧,我在这儿就行了。”
“哟,你小子,司马昭之心了哈。”学长啧啧道。
学姐拍了他一下,“行了,走吧,人家刚醒,安静点好。”
一阵窸窣的响,几个人往外走,“走了啊绵绵,注意身体。”
“好。”陈绵绵坐起来,用没挂水的那只手挥了挥,温顺地说了再见。
池既拆了粥盒,白粥,加了点糖,煮得软糯,递了勺子过来,“怎么不吃早饭?低血糖这毛病都有了。”
陈绵绵还是不想喝,摇了摇头,“起太晚,没顾上。”
“拿着。”池既不由分说地塞到她手上,抬眼看了眼满满几袋药液,“你这起码得输到晚上。”
粥还温热,隔着塑料底熨在手心,陈绵绵拗不过,只好小口小口喝起来。池既就在旁边看她,片刻后,接着上一个话题问道。
“没睡好?”
一个点到为止的试探。
在安全线以外,恰到好处的询问。
陈绵绵拿勺子的手顿了一秒,然后继续若无其事般地舀起一勺,嗯了声,“主要是感冒。”
心知肚明的欲盖弥彰。
好在池既看了她一会儿,没拆穿,也嗯了一声。
为避免尴尬的沉默,陈绵绵找话题道,“你怎么在这儿?”
之前他说今天学校有事,来不了面试。
“他们打电话给我。”池既简短道。
“打电话给你?”陈绵绵不解,“为什么打给你啊?他们知道我们认识吗?”
池既顿了一秒,轻飘飘揭过,“嗯。可能看我们是一个学校的吧。”
陈绵绵噢了一声,虽然还是有点疑惑,但没有再往下问。
恰好护士来查房,池既确认了一下她的情况,得到了药液需要输到晚上的回答,且心电图报告需要明天出,所以得再住一天。
“啊,”陈绵绵嫌麻烦,“没什么大问题的话,能直接出院吗?我现在已经感觉好很多了。”
“你感觉没有用啊,妹妹,你这是救护车送来的呢。刚测体温还偏高,这感冒没少拖吧?”
“……”陈绵绵不说话了。
池既看她沉默,笑了一下,“我这两天在这儿陪你。明天下午学校有事,真走不开,就让朋友来看看你。”
“不用,我一个人就可以了。”陈绵绵摇头拒绝。
她是个顶怕麻烦的人,能自己一个人解决就一个人解决,绝不寻求别人的帮助,生怕欠了谁的人情。
池既大概也知道,懒得跟她犟,拖来一张椅子,在病床旁边坐下,打开手机问她下午想吃点什么。
陈绵绵拒绝无果,没辙,就也随他去了。
在医院百无聊赖,高烧反复,容易困,昏昏沉沉,一天也就这么过去了。次日陈绵绵迷迷糊糊睡醒,听见池既叮嘱她。
“我下午要回学校一趟,走不开,让一个顺路的朋友过来陪你办出院手续,有事给我打电话。”
她好像应了声好,然后又睡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快要中午,池既人没在了,她缓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坐起来,去摸包里的手机。
差不多一天没看。
昨天清醒了一会儿,就跟池既说了会儿话,然后就昏沉迷糊地半梦半醒,完全没顾得上。
手机电量仅剩百分之二十,乱七八糟的信息一股脑儿的涌进来。
好在都没有什么重要的,陈绵绵扫了几眼,一一回了,就连跟张彤也没提晕倒住院这件事,只是用“哈哈哈哈哈”回了她的搞笑视频分享。
再然后就是未接电话。
陈绵绵盯着屏幕上“程嘉也”三个字,停顿了片刻。
两个未接电话,一个是昨天凌晨两点,一个是今天早上。
约莫是昨晚回家,发现她不在,象征性问一下。陈绵绵都没奢望他是因为发现微信被拉黑了,所以才来电询问。
他那样的人,身边人潮拥挤,大约要很久以后,才会忽然发现,这个人怎么悄无声息地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吧。
陈绵绵呼出口气,摁灭屏幕,把手机放到一边。
下午四点,最后一袋药液快要输完,病房门口响起脚步声,还有女声轻念房间号确认的声音。与此同时,池既发来消息,说他朋友到了。
陈绵绵抬眼,看见一个从未正式见过面,却意外无比眼熟的人。
长发白裙的女孩拎着一份鸡汤面,牛皮纸袋衬得腕骨纤细白皙,动作间,纸袋窸窣作响。
她步履轻快,走到床边,把纸袋轻轻往柜子上一放,眼角弯起,冲她伸出右手。
“你好,我叫许意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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