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你五岁时候的事儿,现在你几岁了?再说了,你们几个娃斗嘴还要我去?”
当年许家父母去了,家里只有周云一个大人,许盛杰作为大哥也自觉要担起责任,担心弟弟妹妹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被人欺负,特意教了两人好几遍,有什么事儿都得告诉自己,别受了委屈憋在心里头。
他这人没别的,就是见不得自己人被欺负,一定得还回去。
“那也没事儿,我也说他胖了!”许盛伟得意起来,互相攻击,谁不会呀!
“小雅呢?”许盛杰看弟弟一脸嘚瑟样挑了挑眉,惯例问一句妹妹,“要是有啥受欺负的记得说。”
“没有,哥,没人欺负我!”许盛雅正在吃烤红薯,小口小口咬着,甜得快拉丝。月底,家里的米也见了底,毕竟家里多了一张吃饭的嘴,最后两天,都吃的红薯玉米,就等着下个月月初去领米。
粮站发米这天,天空还昏暗着,像是被深蓝色的墨水泼了一层,原本还在梦乡的人们都带着粮本起了个大早去排队。
许家以往都是许盛杰去,排队的人多又挤,他没让周云和两个小的跟着,不过这回,梁宝珍特意跟上了。
一直以来,她只跟着父母和哥哥去过公社的粮站交公粮,大夏天的,满村的人驮着粮食去交粮过称,还没见过城里人买米的样子,再说,自己现在没有粮食定额,总不能不去搭把手。
虽然,许盛杰可能用不上她搭手。
周云从屋里掏出粮本交给梁宝珍,对着两人叮嘱一句,“看运气好能不能排着新米,另外看看有没有啥干粮,拿几斤粮票换点回来。”
许盛杰什么流程都知道,不过周云总是爱在他出门之前再念叨几句,最终指着地上的面粉袋子和装油的桶让二人路上小心些。
一手拿着两样东西,许盛杰和梁宝珍加入了去粮站买米的队伍,路上碰到邻居打个招呼结伴前去。
梁宝珍手里紧紧捏着那本套着塑料膜的红底粮本,上头烫金字写着“城镇居民粮油供应证”,好奇心驱使,她不住翻开看看,只见里头是以往每个月许家买粮的情况,都盖了章做了凭证。
供应粮分得细,每个月定额里头粗粮居多,细粮少,不过许盛杰是退伍军人在定额和粗细粮上有优待,不过,这年头谁不是饭餐子?家家户户就没听说谁家粮够吃的,每到月底总想四处借粮,那时候的锅里稀粥几乎快看不见米了。
“咱们买多少粗粮细粮?”
“我每月42斤,奶奶每月30斤,两个小的半大点,加起来30斤,一共是102斤,买50斤米,10斤面粉,70斤粗粮,玉米面,高粱面,黄豆...家里每人一个月半斤油,一共两斤。”
许盛杰一样样给梁宝珍说,见她跟着在嘴里过了过,像是都记下了。
“那粮站在哪儿啊?”
“在大杂院和国棉厂中间,咱们这片区都上125粮站领。”
走了十分钟,一群人终于快到目的地,第一次来买粮的梁宝珍见着前头一处已经排起长龙,人人手里都是几个袋子一个桶,闹哄哄说着话。
再看看后头络绎不绝赶来的人群,梁宝珍心里着急,“咱们快点儿过去,人也太多了。”
说着,就拉了拉许盛杰的胳膊,小跑着往队伍那里去。
125粮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东街中间,后头是一个大院子,带着一个仓库,囤着粮食。
前头有两个窗口,左边窗口是排队开买粮收据条的,得让粮站工作人员根据粮本确定能买多少,开好了单据再拿到右边称粮的队伍前等着。
运气好呢,能正好轮上新米,不然只能驮着陈米回去。
前几年出现过有人因为抢新米陈米打起来的事儿,后头粮站就随意打乱,各凭运气。
一走粮站,扑面而来的粮油米面的香气就拨动着居民们的神经。
“且得等好一阵,你该再睡会儿的,等过一两个小时来也成。”许盛杰站在队伍里,人高大,能随时注意前头的动静。
不少人家里人排队是一个来排,等快到了再托人回去叫人拎着家伙来。
“没事儿,我头一回来,还觉得挺新鲜呢。”梁宝珍将粮本紧紧抱着,四处看看,只觉得哪儿哪儿都有意思。
不过在场排队的都是来了无数回的城里居民,新鲜感倒没有,警觉性很高。
“哎,插啥队啊?”
“谁插队了!你少瞎说!”
后头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前头的人不少扭头看热闹的。
每逢排队都不缺的就是插队的事儿,一个大妈被一个大爷插了队,当即就把人往回拽。
“咋滴,你以为我怕你啊?大伙儿都来看看,这个老不要脸的还插队!真丢人!一把年纪脸皮还这么厚。”
“呸!你再嚷嚷?”
“就嚷!你还敢对我动手不成?”
一大早辛辛苦苦来排队,大伙儿都痛恨插队的,见状纷纷站在大妈那边,开始指责插队的大爷。
“插队的咋说话声儿还能这么大?”
“都讲点素质,别干些丢人的事!”
也有出来当和事佬的,“行了行了,大清早的都消消气,大家冷静点。”
直到粮站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帽子的职工出来维持秩序,才算解决了这事儿。
梁宝珍站在前方,看了好一会儿热闹,也混着人群声数落了几句插队的大爷,见后头队伍越来越长,只觉得自己的辫子被人扯了扯。
“到我们了。”
许盛杰示意梁宝珍把粮本递给粮站白大褂,红底烫金字样的粮本被人翻开,核算了家里供应粮的人头和份额,白大褂职工嘴里快速吐出几个字。
“大米20斤,小米20斤,白面10斤,玉米面,高粱面各26斤,菜油两斤。”
“同志,我看有芋头干,帮我们换20斤的。”许盛杰眼睛尖。
“一斤粮食换五斤芋头干,那玉米面和高粱面各24斤,去那边等着吧。”
雷厉风行定好份额,白大褂职工摆摆手让他们快走,对着后方的又是一嗓子,“下一个。”
这一天下来,嗓子都得哑。
又去称取粮食的地方排了一个小时队,终于轮上了二人。
称粮的大爷接过收据条,虚眯着眼看了看,开始装米装粮,过完称,往许盛杰带来的袋子里一倒,齐活了。
最后拧开开关接菜油,说两斤就是两斤,重量把细得很,梁宝珍看着一股深黄色带着浓郁香气的菜油注入自家的桶里,只觉得似乎闻到了炒菜的香气。
东西全部买好,大米,白面,玉米面,高粱面,芋头干,菜油,零零总总加起来一百多斤,许盛杰拿得轻松。
“拿个袋子给我呗。”梁宝珍和许盛杰挤出人群,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不用,这点儿哪用两个人。”许盛杰只让她拿好粮本就成。
...
白花花的大米倒入米箱,一家人眼巴巴看着,只觉得生米也好闻,真香!
“小杰,宝珍工作的事儿咋样了?”周云让孙子去问了问。
当年许明远两口子是在外头落河里去的,按理说和厂里没关系,不过国棉厂也是给了二十块钱抚恤金,念着一家人孤儿寡奶的,给留了一个工作名额。
只是那时候许盛杰也小,许明良一家又虎视眈眈,周云便让一个远房亲戚的孩子进去顶着班,每个月收了五块钱回来,等以后许家孩子大了把工作拿回来。
不过许盛杰却去参了军,拿工作回来的事儿便一直搁置,等他退伍回来是部队转业安排的工作,也没占用那个名额。
“前天去问了一嘴,得找厂办主任走手续,不过说是薛主任家里有事儿,得过几天回来。”
“那成,反正你打听着。”
*
京市国棉厂共有两个厂区,一厂四十年前创办于京市东边,历经不少战事,受了重创,在建国后重建。二厂于十年前创办,坐落在京市西边,当初迁了不少一厂的工人过去。
许盛杰父母当初是一厂的工人,他退伍转业安排进的是二厂梳纺车间。
二厂梳纺车间里,各个工人正运转着机器,国棉厂机器都有些年头,有的比年轻工人还大,因此时常出现些故障。
少不得要人盯着,随时调整。
有些机器故障严重些的,就得找厂里的老师傅来打理,或者是许盛杰。
许盛杰人聪明,学得也快,经常学了一再研究琢磨下就能明白一二。
这会儿,他刚帮一个工友看完机器,起身出去外头冲水洗手。
“老许啊!”洪三儿眼巴巴撵着就跟了出去,站在水槽边低声道,“咱们就一直在厂里干啊?”
上回悄摸倒腾一手尿素袋,给染了色做成裤子,卖得可好。洪三儿分了整整八十块钱,虽然袋子是许盛杰搞来的,染色遮字儿也是他想的办法,可销路是洪三儿找的。
一开始他还有些怯,到后头看着那尿素裤十分抢手,恨不得再生出几十几百条。
“外头抓投机倒把可严,你是真想进去?”许盛杰捧着水往脸上浇,甩甩手准备去喝盅水。
天气热,口干舌燥得难受。
“老许,许哥,杰哥!”洪三儿不死心,一路追着走,自己兄弟从小有本事,是个主意正的,这才回来多久啊,就能带着自己挣了八十块钱,那可是他两个月工资。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咋突然磨叽了。外头真不少人搞些名堂,就说黑市,黑市里人也不少!”他别的本事没有,朋友多路子多,也爱打听,“陈勇表侄儿还上黑市买过东西呢。”
“你知道的还挺多啊。”许盛杰被这人逗笑了。
“那可不,所以咱们怕啥,再说了,我们也谨慎,不容易被发现的。”
许盛杰摇摇头,拍了拍兄弟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没有结婚成家,不懂这些,肩上担子重更得小心点。”
洪三儿看着许盛杰离去的背影,站在原地琢磨一会儿,“哎,你眼馋谁呢?真是!不就是娶个媳妇儿嘛,我...我赶明儿也找一个去!”
...
自从结了婚,不同的人话题就不一样了。
中午食堂,大伙儿打了菜一道吃饭,洪三儿发现许盛杰开始被几个结婚工友围着说话,那话题,他是一句插不上。
“我媳妇儿厂里发的搪瓷盅,这不她看着我的盅子用久了,就把新的给我了。”刘工抱着个上头印着雷锋同志头像的搪瓷盅在喝水,一脸得意。
他是半年前的结的婚,媳妇儿是一厂的梳棉女工。
“我媳妇儿天天问我话,早上出门得说一句早点儿回来,晚上回家得问一声今儿咋样?”
“那可不,早上就要说一声几点回家去。”
许盛杰在一旁大口吃着饭,听在耳朵里,不妨刘工突然问自己一句。
“小许,你结婚才半个月吧?感觉咋样,成家娶媳妇儿了是不是不一样?”
“那肯定啊,看小许这模样就是招女人喜欢的,他媳妇儿肯定恨不得黏他身上。”
许盛杰大口将饭菜赶进嘴里,只含糊应上一句,将铝饭盒拿到水龙头下冲洗,身后几个工友还说着话,他不禁琢磨一回,想起梁宝珍的模样。
都是那样的吗?
等第二天吃完早饭,许盛杰在屋门口磨叽,几次转身看着梁宝珍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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