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望之不尽的北原士兵,如黑压压的魔军一样陈列在城外。
假如先看见这一幕场景,士兵们只怕未必会如先前那样奋勇,毕竟这情形太过骇人了,这简直是最深沉的噩梦里才有的场面。
在这种绝对的兵力面前,怎么能够打赢?就算死守冻土,都是不可能的事。
北原人察觉了冻土来了援军,为首带兵的大将弘吉亲王下令暂时休兵。
正如俞星臣所料,他们起初,假借要派兵至冻土复仇,明面上是十万,实际上是三十万。
因为怕被定北城察觉,泄露机密,所以兵贵神速,一直马不停蹄,顶风冒雪赶来。
一路上因为风雪、以及路途难行等等,也折损了小几千的兵力。
但因为想要一鼓作气,拿下冻土,然后趁着薛放大意的时候,再推下夏州,所以他们起初连驻足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刚到了就开始了交战。
但就算仗着绝对的兵力,北原的大将弘吉亲王仍是惊心不已。
他没想到,这样充足的准备,出其不意的交战方式,北原还是受了“三连挫”。
在薛放看来,自己是一时疏忽,几乎满盘皆输。
但他没想到,在弘吉亲王看来,他们的情形也不算很妙。
所谓的三连挫,第一,是没想到鄂极国的人这次也是发了狠想争口气,竟跟他们打的昏天黑地,没有让他们一口气拿下冻土。
第二,就在鄂极国撑不住的时候,大周方面派来了兵马相助,这些人竟极强悍,在城门被攻破的情形下还能死斗不退。
这两拨下来,北原方面至少折损了五万以上。
而就在他们把大周的前锋啃下后,正欲杀向夏州,薛放却又及时赶到,简直叫人气结。
不可置信的是,薛放跟穆不弃竟硬生生地把被他们攻占的冻土又抢了回去!
如今冻土又落入大周手中,而薛不约又亲临,难道战事又要僵持?
至少没有他们预先想象的那么顺利!
所以弘吉亲王命大军暂且休战,原地休整,准备在养精蓄锐后,以雷霆之势把冻土夷为平地!
反正就算薛不约是神仙,那他们的兵马加起来,撑死了不过十万,若是以二十多万人马还拿不下十万,那北原也该跟鄂极国一样,乖乖地向着大周俯首称臣了!
薛放退回城中,那边,穆不弃叫人清理城门口尸首,把东城门重新掩起。
夏州方向,军医官跟费扬阿赶到,看到这满目尸横之状,军医官眼前一黑。
他来不及去管别人,只先奔去寻找薛放。
薛放跟穆不弃两人总算碰了头。
就在原本的冻土衙门内,把破窗子拆下来生了火。
当初冻土第一次被北原人拿下后,冻土这里还留着些百姓人等,之前那场交战,因是大周跟鄂极国联手攻打,伤亡自不算多。
如今这场,更为惨烈,尤其是先前北原兵重又入城的时候,不管男女老幼,一番烧杀抢掠,几乎被屠杀殆尽了。
费扬阿跑了进来,他几乎不认得薛放了。
嘴唇翕动,费扬阿终于道:“薛督军……”
此时薛放跟穆不弃都已清楚北原人在城外陈列重兵的事。
费扬阿原先虽知道北原人来的凶猛,却不知人数,刚才进来的时候听说,心惊胆战。
他望着薛放,自然看得出他又添了新伤,费扬阿甚至不敢细看他身上,把目光挪向旁边的穆不弃,却正看见一个威远的随军军医在给他包扎伤口,那伤口滋滋流血。
费扬阿一震,忙低了头。
薛放只看了他一眼,这会儿实在太累,不想开口。
费扬阿等了片刻,才小声道:“薛督军,不行的话,咱们……咱们不如把冻土、给他们吧。”
薛放扬眉,跟旁边的穆不弃对视了眼。
费扬阿不敢看他们,只带着点哽咽道:“我实在是……实在是受不了了,不管是我们的人,还是你们的人,太惨了,实在太惨了……”
他吸吸鼻子,又道:“我刚才去城头上看了,他们、他们人太多,就算我们再多一倍、不,是三倍,也未必能打得过,不如、且保存实力……别、别送了性命才是……”
他兴许是胆怯,被北原人吓坏了。但这句话,却是透着真心。
费扬阿先前还恨薛放“趁人之危”,但到了这种地步,他反而宁肯把冻土拱手让出,甚至,他不想让薛放在这场争执中……送了性命。
虽然是两国,虽然对薛放又爱又恨,但他不想薛放在这里死去。
有士兵捧着一碗烧过的雪水给薛放喝。
而那夏州来的军医官围着薛放,两只手张开,想要给他治疗,但又不知从哪一处下手,而最重的那些伤,他又几乎不能、也不敢下手,直着眼睛,只管落泪。
薛放则润了润干裂了的嘴唇,才道:“老费啊,我真没叫错你。”
费扬阿泪汪汪地看向他。
薛放道:“这不是给不给的问题,就算在这里服软,北原人会满足吗?不,他们的胃口只会更大,下一步,就是夏州,就是北境。”
另外还有个重要的原因——薛放绝不能后退半步。
因为一旦后退,战火将离开冻土,蔓延到夏州,那遭殃的便是夏州百姓!
所以,就算拼死也好,一定要把北原人拖死在这里!
费扬阿揉了揉眼睛:“但、但至少不至于在这两天就……到底还有喘息的机会。”他自己知道这话没出息,但还是得说。
薛放一笑:“你果然不懂。”他没有再说别的,只道:“老费,你留在这里无济于事,还是快些回你们国都去吧。好生解决了你们朝中的事……比什么都强。”
费扬阿其实也不敢在这里留,只是没想到薛放主动开口:“我不放心你……”
薛放笑笑道:“快走吧。再迟一步,我怕他们要围城了。把南门走。”
费扬阿含泪看看他,转身,走了两步有回头:“十七,你可不能……有事啊,你如果有个什么,永安侯她……”
薛放微震,同他对视片刻,便又垂了眸子。
费扬阿匆匆离开后,穆不弃道:“他虽然是个懦夫,但不算是小人。而且最后这句话说的很对。”
薛放瞥向他。
穆不弃道:“你是北境督军,我也知道你的顾虑,但如今这里有我在,我自然会替你死守住……你不如趁机先行回夏州,休整安排,我总会……挡上一阵子。”
薛放道:“多谢啊。想的周到。”
穆不弃看向他滴血的双手:“你不能再打了。说真的,你要真有个不妥,杨仪她……我不想她有事。”
薛放的眼睛顿时湿润,他却嘿了声:“别小看人了。”
方才他询问穆不弃有没有在东门处看见过老关跟屠竹,得到的自然是否定的答案。
东门口的尸首成山……活人很少,往哪里找去?
这已经是生死攸关,背水一战了。
他们心中都清楚,只要北原人攻城之时,就是生死立见的时候。
薛放想起一件事:“你先前有个稳妥的人去了丹崖启云,那是……”
还没有问完,门口有探马急速来报:“督军,有一队兵马,从夏州方向赶来!”
薛放惊讶地看向穆不弃,穆不弃也同样疑惑。
这时侯,难道还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援军?
确实是援军,而且也确实超乎薛放想象。
来的人,竟然是西北的督军牧东林。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看见薛放的惨状,牧东林的眼中顿时多了一抹血色。
但他是个内敛之人,抿了抿唇,又看看穆不弃:“辛苦了。”
薛放笑道:“五哥,你怎么来了?没有朝廷的调令,你……”
“去他的调令,”牧东林沉声,“北境跟西北唇亡齿寒,何况,我总不能眼睁睁看你……”
他想拍薛放的肩,想拉他的手臂,但目光所及,似乎处处都有伤,尤其是双手。
牧东林咬了咬唇:“放心,有我在。”
薛放的眼中一阵酸胀:“还是五哥疼我。”
牧东林勉强一笑,又看看穆不弃,叹息:“谁叫你小子人缘好。”
牧督军从西北带了五万兵马。虽然几处加起来,也比不过北原的兵马之盛壮,但这会儿没有任何退缩的余地。
薛放一声令下,北城门跟东城门大开,大周军分路出城,列队准备迎战北原。
这是最后的决战。
北原人显然没想到他们竟然敢主动出城,还以为他们想要死守。
本来死守确实是个法子,毕竟北原人远道而来,粮草是个问题,假如能够拖他们个十几二十天,粮草殆尽,他们自然就退了。
但以小小冻土,有限的兵丁,能抵个三五天已经是极限了。
而且他们这边,也是瞬息万变,首先牧东林跟穆不弃都是离开他们本来的驻地赶来相救,拖延不得,二来,假如在这个时候,北原人分路包抄,会在围困冻土的同时,袭扰夏州。
三个人一合计,索性主动出击,狭路相逢勇者胜!
北风凛冽,雪花飘舞。
冰天雪地之中,两军对垒,为首三人,薛放在中间,牧东林跟穆不弃一左一右,犹如三面旗帜。
北原的主将弘吉人在战车之上,举起手中的千里望看向城边儿。
从左到右,从右到左,他分别打量着三人,啧啧称奇。
弘吉喃喃道:“怪不得烈亲王劝我不要轻举妄动,大周有这种干将,实在是令人……”
不必说薛放穆不弃跟牧东林众人,就算跟随他们的士兵们,也一个个气势惊人。
他们大部分身上带伤,人数也明明远不如北原,但每个人所透出的那种气质,却仿佛能够绝胜碾压。
这让弘吉心中生出了一种不太妙的预感……这场战会比想象中更难打。
他又想起胥烈之前劝告他的话,有点儿后悔。
但现在退显然是晚了,骑虎难下。
添加书签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