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进县衙,衙门内的气氛,让薛放意识到了迎接他的是什么。
……虽然在来的路上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杨登的房间外,挤着好些孩童,都是他从之前那村子里带出来的。
先前知县受杨登所托,已经叫人带他们洗漱过了,每个人都换了新衣裳,但此刻,孩子们都哭的眼睛通红。
薛放看着从门口走出来的罗洺,屏住呼吸进了室内。
付逍一点头,小梅叫道:“十七爷……”声音哽咽。
薛放顾不得看别人,只望着榻上。
杨登躺在那里。
“登二爷,”薛放上前,假装无事地笑:“登二爷……你怎么来北境了,为什么……不事先告诉一声?”
杨登本闭着双眼,面如金纸,听见薛放的声音才慢慢睁开。
他的眼神有些涣散,声音微弱:“是……是十七吗?”
薛放是个见惯生死的人,怎会看不出现在是怎样……他抿了抿唇,竭力压住那悲恸的颤意:“嗯,是我呢,登二爷。”
杨登看了他一会儿,精神稍微地好了些许:“十七,你来了。”他的手动了动。
薛放紧紧握住:“是。”
杨登的眼珠转动,似乎在寻找:“仪儿……”
“杨仪、在路上,很快就到了,”薛放刻意地笑,却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已经通红:“放心吧登二爷,等杨仪到了,你就好了。你当然相信她的,是不是?”
“呵,”杨登似欣慰地笑了笑:“是啊,我当然是、相信仪儿的……”
他咳嗽了声:“不过,她可不是神仙啊。倘若她是神仙,我便……要叫她、先把自己的身体弄好才是。”
薛放垂眸,听见自己咬牙的声音。
杨登说了这句,精神却似乎好了些:“十七,你扶我起来吧。”
他的腹部,还殷着血,把袍子都湿了。
那长矛刺中了他的脏器,导致了很严重的内出血。
薛放一犹豫,还是照做。
杨登似乎已经不觉着疼了,他靠着薛放,长吁了口气,脸色也开始转好。
薛放心惊肉跳,扶着杨登的手都开始发抖。
而在榻前的付逍,小连小梅等看了,也都各自魂惊,他们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你们别担心,”杨登却微笑:“我自己的情形我自知道,虽见不到仪儿有些遗憾,但倒也庆幸她不在,不然的话,以她的心性,救不了我……怕又要自责了。”他又笑:“那个孩子就是这样……太、太心软了……”
薛放低头,这会儿他已经不能再强颜欢笑了。
“正好,我也有几句话跟你说。”杨登垂眸看向薛放。
薛放喉头几动,生生地忍住泪:“登二爷,您说。”
“你该改口了,”杨登和蔼地望着他:“这已经是十月了,你们两个的婚期在九月,按理说这会儿……你们已经是夫妻了,是不是?”
“是,”薛放扬首笑道:“我们已经是夫妻了,岳父大人!”
杨登听见一声“岳父大人”,似很快活,笑了出声。
望着薛放,看见他笑容灿烂,而双眼之中更是璀璨闪烁,那是泪影。
“十七你……极好的,从小我就喜欢,”杨登满是欣慰地,又叹息:“只是我……很对不起仪儿,如今她能够……跟你结成夫妻,我是、放心的,把她交给你,你要好好地待她,疼她护她……好么?”
小连这会儿已经忍不住了,泪流个不停。
她生怕自己哭出声,捂着嘴扭身跑了出去。
小梅低着头噙着泪,跟了出去。
薛放点头:“当然了,您放心。我还要跟她一起孝敬岳父大人呢。”
杨登品着他的“岳父大人”,目光中闪过一点徜徉:“是啊,是啊……要一起……”
眼前有些恍惚,杨登似乎看到自己在离京的时候,远处那山坡上一道身影,她戴着幂篱,默默地望着自己。
但很快,这影子淡去。
最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她从一丛姹紫嫣红的菊丛内站起来,乌发边儿缀着一朵小白菊,正半嗔地盯着他:“你这个呆头鹅,谁让你乱摘我的花儿!”
“小蝶……”杨登长吁了口气,面上露出喜悦的笑。
篱笆内花丛中的少女明媚嫣然,冲着他招招手。
杨登只觉着浑身前所未有的轻松自在,他忙不迭地迈步,向着她飞奔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花花,告别登二爷t。t揉揉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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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3章 二更君
◎我没有菩萨心肠,只有霹雷手段◎
薛放出了房间, 眼珠仿佛都不能动。
此时此刻,他竟有点庆幸杨仪并没有赶到。
戚峰跟安道宜庞源几个上前,想安慰他, 却又不知说什么是好。
“杀害登二爷的人在哪里。”薛放想起了这件事。
付逍道:“在衙门监牢里。不过,那个人的神智有些问题。”
薛放冷笑了几声:“是吗?神志不清, 还知道杀人, 可以啊。”
“是我……护卫不力, ”付逍心头的自责沉甸甸地, “十七, 我……”
“该死的是凶手。”薛放定了定神:“还有那些劫掠饷银的流寇呢?”
“一共有八个人,都在监牢中……”
“监牢……”薛放摇了摇头,哼道:“难道还要叫他们多吃两顿饭再死吗。”
他长吁了口气:“把这些囚犯, 还有那杀害登二爷的狗贼一起提出来,今天我要看到他们人头落地!”
付逍一惊:“十七……是不是、太急了?”
薛放道:“正相反,早该这么做了。对了, 听说之前你们在个什么村子里也拿住了几个人?”
付逍色变:“是, 都在殊县。但是那些人……你不会想把他们也……”
虽付逍也恨不得把那些人都杀了, 但这毕竟不同于劫军饷,还是需要一审再审才能定罪的。
薛放笑道:“早该这么做了。”
付逍忙拦着他:“别冲动行事……我知道你心里难过, 但就算杨院监还活着……他也未必乐见如此。”
“我乐见。我不像是登二爷一样心慈手软, ”薛放看向付逍,眼神竟是前所未有的狠厉:“我没有菩萨心肠, 只有霹雷手段。”
付逍失语。
薛放冷冷道:“派人去殊县, 告诉知县是我的命令, 让他立刻把那几个人枭首示众, 胆敢有违, 我要他的脑袋!”
吩咐过后, 他又转头望着身边儿几个侍卫:“怎么,还要我自己动手吗?”
留县的钱知县大人急忙命本地衙差配合,将劫饷银的流寇提出来,连同那杀死杨登的男子,一并给押到县城的十字街心。
闻讯而来的百姓们很快把四条街都挤的满满的。
钱知县才跟杨登相识,没想到这么匆匆地斯人已去,他心中也十分的悲恸。
又见薛放这样不由分说,虽然……对于朝廷的处决人犯律例上已是逾过,但毕竟事有特例。
钱知县领会的很快——这毕竟是在兵荒马乱的北境,不是在无风无波的中原地方。
有那么一句话:乱世用重典。
而现在的北境,就如同是大周之中的一个“乱世”。
的确是需要一位霹雷手段的铁腕之人来荡平乱世了。
所以钱知县对于薛放这样做法,其实并不抵触。恰恰相反,因为杨登的遭遇,更让他心生戚戚然,而悲愤交加。
眼见犯人都已经被带了出来,钱知县深深呼吸,走上前。
他扫了眼那些人犯,还有那个杀了杨登的疯子。
面对着在场的百姓们,钱知县大声说道:“这几个人原本是定北城逃回来的流民,但他们并不安分守己,或者寻求官府相助,反而劫掠杀人,无所不为,罪行累累,已经招供画押。今日,他们更是拦截朝廷往定北城运送棉衣军饷等的车队,且杀死了三名士兵,更连累杨院监身故……可谓罪大恶极!”
百姓们只是听说,尚且不知真假,如今听知县说出来,不由都发出惊呼的声音。
钱知县道:“他们所作所为,已经给那些强匪们没什么两样了,国难当头,不思同心协力对外,反而在内肆意杀戮,这种行径,等同谋反!”
百姓们纷纷点头,钱知县又看向那疯子,见他跪在地上,时不时还挣扎道:“放开我!”
钱知县想到杨登为人的谦和仁爱,眼眶微微一红,说道:“此人!更是罪无可赦,他竟杀害了朝廷运送药材到北境的太医院杨院监!这个混账……”
杨登的医术何其高明,为人何其和蔼,倘若他到了定北城,可想而知会救多少人,如今却死于此人之手,如何不叫人扼腕痛惜,恨不得将此人碎尸万段。
百姓们也鼓噪起来,纷纷痛骂。
钱知县痛惜落泪,无以为继。
付逍在旁听到这里,便道:“此人相助流寇,公然刺杀朝廷钦差,今日便由督军大人做主,将这九人一并斩杀于市井,众人有目共睹!从此之后,北境之中但凡有流民袭扰百姓者,皆都重罚不怠,以此为戒!”
付逍差不多明白了薛放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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