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两个乡勇是在屋后墙根发现的,引着付逍过去,一看,果真一只硕大的老鼠死在地上,血已经凝固了。
付逍皱眉,蹲下身子,却见老鼠的肚子上,竟是插着一根细细的树枝,树枝准确地穿透老鼠脊柱,将它牢牢地钉在了地上。
付逍屏息。
从朱家出门后不久,便遇到了蔺汀兰。
付逍将朱家的可疑情形告知了小公爷,蔺汀兰道:“这么说,确实有人在那呆过。”
“而且是高手,”付逍拧眉:“从那只老鼠的死状看来,显然是一天之内死的……当然不可能是姓朱的自己所杀。”
“那他们现在又躲到哪里去了……”蔺汀兰思忖:“可问过左右邻舍了?”
付逍道:“左右各自两家都已经问过。”
方才问谨慎起见,甲首拍门,叫了左右邻居,乡勇们入内检看了一番,又询问是否见过可疑之人在朱家出没,他们却一无所知。
团练营这里暂且安顿。
俞星臣带了回来的灵枢,亲自去南外城门处见端王。
先前端王带了他跟蔺汀兰前来,俞星臣执意请端王勿要入内,毕竟王爷万金之躯,不可冒险。
不如叫自己代为先行,端王在此等候消息。
端王从善如流。
此刻,俞星臣亲自把团练营发生的种种告诉了端王,又请端王先行回王府,一有消息,他立刻会派人告诉。
端王惊愕于北境细作竟潜入此处,趁机兴风作浪,不由又感慨俞星臣总能料得先机。
不然自己若进了团练营,万一这些贼人狗急跳墙,指不定又将如何。
于是问起杨仪,俞星臣说道:“喝了新配的药,似乎有些稳住了。”
端王道:“但愿无碍。既然这样,你就留在此处帮为照看……令牌你自拿着,有什么需要,即刻派人去寻,不管任何代价,总之要保证杨侍医无恙。你做主行事,不必忌讳。”
俞星臣遵旨,恭送王爷。
端王起驾回王府,路上行人越发稀少了。
内侍尤公公想起一件事来,说道:“王爷,如今杨登在陈府里,这杨侍医又如此,杨大公子且也不能脱身,您说明儿宣王殿下的侧妃娘娘可怎么进府啊。”
端王一下子也想起来,明儿竟是杨甯进宣王府的日子,没想到偏偏赶上这么个局势。
见王爷没有出声,尤公公便又小声道:“说来也奇怪,好好地怎么宣王殿下就要着急先把侧妃接进王府呢?当初突然要娶她就很叫人意外了。真真是件件出人意料。”
端王淡淡道:“总之此事跟本王不相干,提这些做什么?正事还操心不过来呢。”
尤公公忙道:“是,奴婢一时多嘴了。不过,虽说杨侍医功劳卓著的又受皇上青眼,王爷竟为了她冒险亲临南外城,也实在是恩宠至极了。”
端王皱皱眉,仍不言语。
尤公公察言观色:“如今林院首也在那里,想必杨侍医定然无碍。”
“她最好无事。”端王这才出了声,叹道:“要不然……”
尤公公不懂这句的意思。
杨府。
夜色渐浓。
漆黑的天幕,有一点月影悬挂。
杨甯靠在门边儿上,眼见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
明儿,就是她正式进宣王府的日子了,她选了一条跟前世异曲同工的路。
虽然是当时冲动之下,没有选择的毅然选择。
那时候她得知真相,知道俞星臣才是幕后黑手,害了自己。
可笑她先前还一门心思要跟他重归于好,终于想试试看真心对人的时候,却被人狠狠戳了一刀。
杨甯返回护国寺,是因为先前早上,她还在这里甜甜蜜蜜地许下了“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誓言。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一刀捅穿,一刀两断。
她是回来怒斥这虚伪的佛祖的,她想起了当时她在许愿的时候听见的那一声冷笑,难道就是佛祖对她的警戒、或者不屑?
那时候,宣王从后面走了出来。
看着杨甯狼狈的样子,他道:“你不会是想死吧?”
杨甯抬头瞪向他,当望见他的脸的时候,目光却逐渐变了。
宣王看了她一会儿,望着她浑身湿淋淋的样子,忽然说:“你跟我来。”
他转身就走。
杨甯本来可以在那时候离开。但她竟站起来,跟着他向内走去。
当时对她而言,什么都不怕,就算宣王想骗她进去把她一刀杀了,她都甘心情愿。
宣王把她领到了自己的房中。
他拿了一块大巾帕:“擦一擦吧。这样会着凉的。”
杨甯的裙子上还在往下滴水,她握着那块巾帕,却并没有动手,而只是望着宣王。
他凝视着她,又不像是在看她,仿佛在看一个“故事”一样,有点意味深长的眼神。
杨甯突然想起那声冷笑,提高声音问:“那时候是你?你听见我的话了对吗?”
宣王并没有否认:“哦。”
杨甯道:“你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
宣王眨了眨眼:“没什么,我只是不懂而已。”
“不懂?”
宣王道:“我不懂你们为什么就为了另一个人死去活来的……”他摇摇头,似乎面对个单纯无解的题。
杨甯呆呆地看着他。
宣王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杨甯看着他的眉眼,她的身上极冷,却在冷绝之中,于心头冒出一点火。
手中的巾帕掉在地上,杨甯走到宣王身旁,张开双臂将他抱住。
宣王有点讶异地看着她动作,但并没有把她推开。
她身上的水渍立刻把他也弄的半湿润,冰凉的水浸透到肌肤,他却并不觉着难受。
当杨甯吻住他的时候,宣王才似乎明白,他微微地一颤,似乎想将杨甯推开,却已经晚了。
身上的女子通体湿透,好像是从水里才被捞上来一样。
又如一尾扭动的欲蛇,缠住他。
宣王想起读过的佛经之中的故事,佛陀在菩提树下修行得道,魔王想要阻碍他,于是派了三位魔女前往,幻化出各色的美女,愿意以身侍奉,诱惑佛陀。
但佛陀却禁受住了考验。
现在他好像也正身在菩提树下,只不过,他并没有要拒绝这份诱惑。
因为宣王清楚,他并不是什么佛陀,尚且是一具血肉之躯。
何况这诱惑看来新奇又有趣。
杨甯当时的孤注一掷,其实最初并没有带有更多功利。
她当时只是迫切地想做一件事。
而那个人恰好是宣王,或许可以一举两得。
但此时此刻,杨甯望着头顶那惨淡的月色,心里竟空落落地。
父亲在陈府看诊,杨佑维去了南外城,连一向“唯利是图”的二哥,今日也做了一件惊世骇俗的事,因此被杨达怒斥痛打,跪了半天祠堂,老太太发话,才肯放出来。
杨甯觉着,整个府里都翻天覆地了,虽然人还是那些人,但人又“不是”那些人了。
杨登的举火烧尸,杨佑维的主动请缨,杨佑持的散药舍财……这些统统都是前世并未出现过的。
如今他们性情“大变”。
回头想想,自然都是因为杨仪。
不仅仅是府里,还有外头……
此刻本该在北境的薛放,此刻本该在兵部为侍郎的俞星臣。
对于薛放,杨甯扪心自问,她似乎从没有真正看清楚过他,倒也罢了。
但是对于俞星臣,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看的很清楚了。
可还是……看走了眼。
如今他们都成了她以常理无法测度的人物,尤其是俞星臣,他明明不该是那种轻易涉险的人,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高门贵子,端庄矜持,那不正是他么?如今却一反常态。
最初,杨甯觉着自己能够掌控一切,游刃有余。
现在她发现,她什么都掌控不了,包括她自己的命运。
天完全黑了下来。
蔺汀兰跟付逍在外,走了大半个南外城,却没有抓到一根狐狸毛,倒是意外地逮到几个趁火打劫的小毛贼。
还好团练营这里有了些好消息。
晚上,杨仪又服用了一次升麻鳖甲汤。
就在薛放喂药的时候,她已经有苏醒的迹象。
薛放感觉到她气息的复苏,却不敢确认,垂眸紧紧地盯着她。
见杨仪的长睫抖动,双眼似睁非睁,又看她的手指微屈,薛放惊的把碗都丢了:“杨仪?杨仪!”
杨仪的眉头微蹙,似乎在按捺,又像是在挣扎,又过了会儿,她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她看见了一双极亮的,好像是星辰般的眸子。
薛放死死盯着她:“杨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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