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金妩私下里就说过:“我是不赞同打胎的,对大人孩子都不好,只是这个案子里的女人也太可怜了,总不能让那个贼徒死了后还能留个根儿在这世上吧?那不得意死他了?还是除了好。这也幸而是大哥,要是别的野大夫,开的那些猛药,哪管你死活,什么大出血之类的……命都保不住的还有呢。大哥这方子,拿出去人家都不知道是做什么要,还以为是补身子的,真真高明。”
邹其华不愿意说这些:“你可不要出去传扬,这一次是破例,为救人而已。再没有下一回的。”
金妩笑道:“我没事儿说这些做什么,不过是夸夸自家人罢了,唉,遇到了大哥,也是那女人的一点福分了。”
时下,虽然堕胎的事并不多见,至少极少摆到明面上来的。但其实也有不少。
只是这种事情本来就凶险,再加上那些大夫用药不知轻重,有时候别说小的,连大人都难保生死。总之极其伤身。
故而杨甯想到这件,就让青叶带人,去找到涉案之中的那王娘子,说是杨佑维不想此药方流传出去。
王娘子自得了命,身子也很快养好了,就把药方珍而重之地藏了起来,也并不曾拿给人,听说恩人派人来要,自然赶紧奉上。
而此刻的王娘子,因为之前被婆家所弃,如今竟跟那案子之中的苏有旺搭了伙,过起了日子。
虽然背后仍是有人指指点点,但两个苦命之人,能够相互依偎活下去,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一点微光了。何必管别人怎么说。
何况除了那些不近情理的人外,还有许多热心肠的好人怜惜他们的不易,是明白理解的。
顾瑞河虽不太懂女子的事,但也明白堕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甯儿,你先别急,未必就没有其他法子了。”顾瑞河拧眉:“也许,也许王爷那里……”
顾瑞河看向杨甯。至今他尚且不知杨甯跟宣王之间到底是个什么情形,难道只是护国寺的那一次?还是以前也有什么交际?
假如宣王跟杨甯情深的话,想必宣王也不会乐见杨甯选择这样的法子,那自然……可以有转圜。
杨甯将头转开。
半晌她才淡淡地说道:“王爷……未必在乎。”
顾瑞河一震:“你怎么这么说?”
杨甯闭上眼睛,脸上是掩不住的苦涩。
她本来不想走这样的路,但还是一步一步身不由己地走上了这条路。
可是回想起来,是从哪里出的转折的?
到底是从俞星臣出城去海州的那天,还是她在南音楼,被端王撞见的那天?
俞星臣,俞星臣,不管哪一天,总之都跟他有关!
不过是为他,才把她推到了这种地步。
眼角忍不住沁出泪来。
杨甯从不是个轻易落泪的人,这会儿回头世事茫茫,向前前途未卜,挚爱之人遥不可及,反目成仇,却注定还是要跟无情之人共度此生,简直……
顾瑞河望着杨甯悲怆的脸色,他毕竟是兄长,看到妹妹如此无助,却生出了一股决然之意。
“不管怎样,你不能自伤,”轻轻地摁住杨甯的肩:“甯儿你听话,先别做这些事,让我想想法子。”
杨甯抬头看向顾瑞河。
在护国寺,顾瑞河找到她的时候,她说“大哥哥是个好心之人”,不仅是因为前世的记忆,更有今生的种种照料。
可是,曾经对杨甯来说,所谓的“好心之人”,都是些不值一提的近似于“无用”之人,所谓“好心”,像是软弱无能的代名词。她虽觉着这些人难得,但从来看不进眼里。
直到现在,又是在她近乎绝望的时候,顾瑞河却站了出来,肯为她撑着。
不管他能不能做到,这份心意、作为,让杨甯不由得不动容。
眼泪将流出来的时候,顾瑞河却抬头看向前方门口处。
悄无声息地,一道人影站在那里。
杨佑维离开顾家,上马往太医院而行。
在顾家杨甯跟顾瑞河的种种异常,一直在他心中盘旋。
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一点极其重要的、他却一时想不起来的东西。
到了太医院,此刻药院已经开始熬药,药气弥散。
这是一天天之中最司空见惯的。
杨佑维止步,闻着那些形形色色的药气,思绪飞回顾家,他蓦地想起自己迈步进杨甯房中的时候,闻到的那点药香。
“是……归尾,丹皮,桃仁……”杨佑维浑身汗毛倒竖,“是那个!”
毕竟是他自己开过的药方,他当然熟悉。
杨佑维脸色骤变,慌不择路似的转身,走了两步,忽然意识到什么,又赶紧回身向前。
本来杨佑维是要去找杨登的,但快要药库的时候,他猛然止步。
他意识到自己不能把这件事告诉杨登。
但是,杨甯竟然用那个,那就是说她可能……
这种事情岂能轻易揭露出来?
可杨佑维自己的心里却实在存不了这种大事。如果是在家里,他还可以跟邹其华商议。
如今……
正在彷徨茫然,杨佑维抬眸,却见有几个太医簇拥着杨仪,正从前方廊下走来。
这院内的太医们,已经跟杨仪熟络了,连之前看不惯她的那些,也都倾身交往。
此刻其中就包括当初、因秦国公府少奶奶月事不调而请教过杨仪的胡太医。
大家先向杨仪道贺,又说起近来所遇到的遗憾医案,彼此切磋。
忽然其中一个张太医道:“杨侍医,你在长安街上那个铺子几时开张?”
杨仪道:“是我二哥哥在料理,日子大概还没选定。”
张太医笑道:“等开张了,我们也要过去凑凑热闹。”
另一个王太医道:“近来也有不少人跟我打听此事呢。”
上回杨仪带了小猷到过铺子后,陆陆续续,不少人知道了这是京城内杨侍医家的铺子。
又加上先前杨仪在城外给甑县的老者儿子针灸治疗附骨痈,城内城外又传了一阵,沸沸扬扬。
虽然还没有开张,却已经有不少人上门打听,问杨仪几时坐诊之类。
前两天人越来越多,杨佑持都有点儿慌了,只是杨佑持因知道杨仪这会儿脱不开身,何况选的吉日还不到,只能先撑着打点选伙计,进药材之类。
大家说了几句,胡太医也想起一件事来,说:“前日我去南外城有事,看到有人家举丧,一问,竟然是被老鼠咬死的,据说外城那里最近鼠患闹的很凶。”
杨仪听见“被老鼠咬死”,微怔。
“老鼠闹得凶,”另一个太医则道:“为什么不多养两只猫?”
“你真是……好歹说说被老鼠咬到该怎么治,只管说猫。”
“我哪里有说错,养猫不是可以从根源上断了鼠患的根儿么?”
大家正说笑,杨仪无意中看见杨佑维在那里站着不动,便摆脱众人走了过去:“大哥哥?怎么了?”
明明不是自己做岔了事,杨佑维还是狠狠地打了个哆嗦,仿佛做贼心虚。
巡检司,监牢。
黄鹰杰被送进去的时候,陈少戒跟欧逾两人抬头看向他。
衙差一退,陈少戒就凑上前问:“你招认了?”
黄鹰杰坐在栏杆旁,抱着膝:“你们不也招认了么。”
欧逾眼神一沉,陈少戒左右看看,凑近了小声道:“我虽然招了,但没全说实话……我可没提丁镖他们干那个老滕的事。”说着又苦笑:“没想到小欧却说了,唉。”
欧逾在旁边的监牢里,冷笑道:“你说什么都行,你不该把小乔先送了……真是个蠢货。”
陈少戒缩了缩脖子:“当时我被那位俞大人吓傻了,感觉他什么都知道,哪里敢说谎……还没想好怎么样就都说了出来……”
欧逾寒声道:“小乔未必会有事,你指认了他,他家里为洗脱罪名,多半会针对咱们,你如果像是我一样指认是丁镖干的,那是死无对证,咱们也容易出去!”
陈少戒嘟囔:“我怎么知道……”嘀咕了这句,便扭头看向黄鹰杰的方向:“你又是怎么说的?”
欧逾在对面,看黄鹰杰的那般情态,已经猜了出来:“你都说了是不是?”
陈少戒反而有点轻松似的,笑道:“他既然都说了,我说谎也没什么用。”
“呸!”欧逾啐了他一口,恨恨地道:“咱们两个若是口供一致,他一个不一样,你猜堂官会听谁的?自作聪明的蠢货。”
陈少戒虽然理亏,却还是道:“你能不能别总骂人?你聪明,聪明还能叫人关到这里来?”
欧逾哼道:“只要小乔没进来,一切就有转机。别忙吧。”
陈少戒眼睛一亮,问:“你觉着巡检司不敢动国公府?”
欧逾道:“宫内可还有一位娘娘,他们敢把事情闹出去?再说,那老滕不过是个下贱之人……我们只是年少无知,被他激怒了才犯了错的。总不能……真的杀我们的头。”
陈少戒原本怕的要死,被他这么说,笑道:“说的有道理,幸亏你们进来了,不然我一个在这里,真真吓死。”
欧逾嫌弃地看他。
黄鹰杰一声不响。
就在这时,墙根处窸窸窣窣一阵响动,陈少戒扭头:“哎哟,好大的一只耗子!”
欧逾在对面也瞥见了,越发露出嫌恶之色:“脏死了!”
陈少戒抓了抓手臂,咕哝道:“这里还能干净到哪里去……你们两个倒好,我是昨儿就被弄进来了,被虱子咬了一宿,看我身上这些红点儿!”
他正在抓手挠痒,扭头看到那只耗子竟然慢慢地靠近了自己。
陈少戒睁大眼睛:“这耗子竟然不怕人?”看那老鼠靠近,他一抬脚踹了出去!
那耗子被踹飞,地上一扭,慌不择路跑到了欧逾的监牢里。
欧逾眼疾手快,一脚踩住,用力!
啵地一声响,血花四溅。
欧逾冷哼了声,又去地上蹭弄脏了的鞋子,嘴里喃喃骂道:“该死!”
黄鹰杰盯着他脚下那团血泥,闭上了眼睛。
辰时过半。
俞星臣望着从国公府回来的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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