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仪没法回答这个。
康儿问:“婆婆怎么了?我爹呢?”
杨仪没有办法,她想到薛放那句“俞星臣擅长干这个”,也很想就搪塞一句,让康儿去问俞星臣。
她万万不想亲自去伤一个孩子的心。
可是又一想,叫康儿去找俞星臣?
俞星臣会怎么告诉她真相?
会不会直接说:你父亲跟母亲合谋杀害了弟弟妹妹,如今祖母跟父亲都已经不在,母亲也即将流放。
就算不这样,俞星臣难道会有那个哄孩子的耐心吗?他会在意康儿的感受吗?
之前自己想要让康儿跟齐氏见面,他还那样不近人情,甚至说她妇人之仁等等。
何况,杨仪方才可是听人提过,说是俞星臣已经在跟县衙的人交代,如何处置任家的后续事宜。
甚至任家的亲戚都来了。
他办事可真是一等的快速。
杨仪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由自己开这个口。
把康儿带到小院:“家里,发生了一点变故,康儿很聪明,该猜到几分了吧?”
康儿绞着小手,点点头。
杨仪试探问道:“你知道了什么?”
康儿道:“菁菁、跟君君……他们不会回来了!”说了这句,就已经忍不住,哇地哭了起来,把杨仪抱紧。
杨仪摸了摸孩子的头。
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有一件,已经足够压垮一个大人,何况康儿只是个小孩。
杨仪道:“那你知道婆婆怎么了吗?”
“婆婆、病了,仪姐姐说过的。”
“是啊,婆婆病了……但婆婆不是坏人,她还是疼你们爱你们的婆婆。”
康儿的眼睛瞪大,含着泪,看着杨仪:“真的吗?”
“真的,”杨仪擦擦她的泪道:“你晚上看见的螳螂妖怪,其实就是婆婆,她因为生病、脸才变了的,但是她心里很爱你们,所以害怕有坏人来害你们,她跑到你房间外头,就是为了保护康儿。”
康儿的鼻子抽了抽,又抱住杨仪哭了起来:“婆婆!”
杨仪深深呼吸,说道:“康儿别哭,婆婆这么疼你,一定想要康儿开开心心的。”
康儿听了这句,猛地咬住了唇,流着泪点点头。
杨仪望着孩子逐渐镇定下来的面色,决定说一个……违背她心意的谎话。
“你方才问为你的父亲,你父亲也病了,只是他的病在心里,他病的比婆婆还要厉害,康儿明白吗?”
她不能告诉康儿真相,至少不是现在。
康儿流着泪:“可是、他们没说过……”
“因为有的病症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甚至得病的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病了。”杨仪温声道。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任秀才确实是病了,那是一种比老夫人更严重的“心病”,鬼迷心窍,蒙昧至死。
康儿小声地问道:“那,仪姐姐能不能救救父亲?”
杨仪摇了摇头。
康儿的小嘴动了动,却并没有哭出来。
她只是担忧地凝视着杨仪:“那我娘呢?”
说起来,康儿对于父亲的感情,并不如对祖母的深厚,当然,她最依赖的人,还是齐夫人。
杨仪说任秀才病了,康儿似懂非懂,似信非信,但要她接受,也并不难。
最困难的当然就是齐夫人。
就算失去了所有,对康儿而言,不能失去的恐怕就是她的母亲,那是她最后的倚靠跟恋慕。
就如同一个母亲同样不能失去子女。
杨仪握着康儿的小手,她已经说了一个天大的谎,虽然是为善意。
但接下来的话,她不知怎么圆。
领着康儿,送她回到灵枢屋里,让斧头照看她。
杨仪庆幸俞星臣带了斧头跟豆子过来,他们两个陪着康儿,总算能够稍微缓解康儿的苦闷
出门向外,杨仪找到了县衙留在此处的一名主簿。
他正在跟任家的亲戚商议棺木等事宜。
杨仪默默地在门边听了会儿,见他们停了,才问道:“这两个孩子的……要如何安葬?”
县衙的一名主簿知道她的身份,便忙道:“回杨太医,任家有一块祖地,就想安葬在那里。”
杨仪道:“把这两个孩子,跟老夫人……葬在一处吧。”
主簿忙道:“回杨太医,俞大人也是这么交代的。”
杨仪愕然:“俞大人,俞巡检吗?”
主簿道:“是,正是俞巡检大人,他已经特意交代过了,让我们把丧事办的体面些,我们正商议着再请和尚道士念几天经呢。”
杨仪无话可说了:“好,好……那你们商议吧。”
她出了院子,心中犹豫,一抬头,却见俞星臣站在对面廊下,正望着她,不知是偶然看见,还是早就等候。
目光相对,杨仪微怔,继而向着他走了过去。
先行了个礼,还没开口,紧张地润了润嘴唇。
俞星臣道:“怎么了?”
杨仪道:“我、我有个不情之请。”
俞星臣转身进了厅内:“说罢。”
杨仪垂着头,不敢看他:“那个……康儿的娘亲,你审过她了么?如果她没有动手,只是知情……能不能……”
俞星臣道:“你是在给她求情?”
杨仪没想到自己会做这样的事,但想到康儿:“是。”
俞星臣道:“为什么?”
“康儿、太可怜了,”杨仪的声音很低:“若再没了娘亲,她……”
“那你想没想过,就算留着齐氏,她又到底能不能把康儿教好?”俞星臣盯着杨仪:“在发生了那种事情之后,几乎神智失常的她,会是一个称职的娘亲?”
杨仪听出他并不是直接回绝了自己“求情”的话,她慢慢抬头:“她疼爱康儿的话,就会……就会好起来。”
“你确信,”俞星臣盯着她的眼睛道:“别以己推人。”
杨仪讶异,竟不懂这四字之意。
俞星臣却又转身:“我的意思是,世人有百种,别动辄拿你来衡量他们,呵,要拿你来衡量,只怕有一大半都称不上是好人,剩下的那点儿,也都堪称是圣人了……”
杨仪似懂非懂。
俞星臣道:“比如康儿的弟弟妹妹之事,如果是你,你会坐视不理?”
这句杨仪自然是懂了:“俞大人……”
俞星臣道:“我只问你一句话,你真觉着康儿跟着齐氏,对她好?”
杨仪顿了顿:“是!”
俞星臣沉思片刻,道:“那也成,反正任秀才已死,她再怎样只是个知情不报,我可以酌情处置,不过要如何判定,还是得经过刑部。”
杨仪没想到他真的肯松口:“多谢!”
俞星臣问:“你为什么谢我?”
杨仪想起先前县衙主簿说的,他交代把两个孩子葬在祖母身边的话,以及这令人意想不到的松口。
“多谢你的周全。”
“你觉着我周全?”
“有时候……你虽然不近人情,但……”杨仪冥思苦想,谨慎而诚恳地回答:“也许我对俞大人的了解,尚且不如自己所想的……多。”
杨仪没看俞星臣的脸色,所以没发现他在这一刻,脸色有何等精彩。
午后,京畿巡检司有人来催。
俞星臣已经料理妥当,正欲启程。
杨仪给齐夫人诊了脉,她只是先前受刺激太甚,一时气血逆行神志不清,服了药,又见了康儿,情形稳定了好些。
杨仪又交代了县内一名大夫,把要用的方子等都给了他,让按时给齐夫人诊看,保证无恙。
临行之前,杨仪见了齐氏一面。
杨仪不喜欢这个女人,曾经甚至想过要质问痛斥她一番。
但杨仪更想要齐氏能够对康儿扛起责任,至少别叫那个孩子一无所有。
齐氏听说俞星臣决定网开一面,跪地不住地向杨仪磕头。
杨仪扶她起来:“我只希望夫人……日后好生地照看康儿,康儿是个聪明的孩子,千万、千万别耽误了她。”
齐氏流着眼泪道:“我知道,多谢姑娘……多谢俞大人。”
在出宅子之时,堂下几口棺材整整齐齐,已经有亲戚在烧纸钱。
齐夫人抱着康儿跪在旁边。
俞星臣拿着一样东西走到火盆前,随手扔了进内。
杨仪看见上面是一幅画,正是那副“郭巨埋儿奉母”。
那拿着铁锹的男人,被烈焰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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