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仪把尸格记录反复看了机变,将纸张放在旁边。
走到桌前,杨仪将泗儿的腿稍微分开。
凶手将凶器置于此处必有缘故,杨仪心里想的是,他到底是想藏起凶器,还是刻意的伤害而已。
那里的伤势触目惊心,显然不是一刀了之。
这是在泄愤,而非藏匿凶器。
杨仪想起了赵世。
如此手段,倒是符合赵世怕泗儿纠缠,杀人泄愤。
但虽然赵世的品格确实有些问题,可用这种手段,对他而言仍是太超过了。
何况他只是袖口一点血迹,而之前的王六是浑身浴血,毕竟要剖开一个人,血迹四溅,是绝不可能那么干净的。
偏事发后,有人看到赵世从房内跑出来,而没有发现别的凶手。
如果不是赵世,那凶手又是怎么逃走的?
想起王六,杨仪若有所思,问秦仵作的徒弟:“王六的尸首……还有那位解语姑娘的……”
徒弟道:“之前因为已经结案,解语的被红绡阁的人领回去,听说已经送去城外埋了。那王六的也早由司内送去埋葬。毕竟现在天热,尸首不能搁太久,何况案子已经……”
杨仪的目光落在桌边的尸格上:“那他们两人的尸格,请也找来给我一看。”
小徒弟道:“这两份不在这里,已经交给了俞巡检薛参将……不知在谁手里呢。”
杨仪吩咐屠竹,屠竹立刻前去找寻,半刻钟后把两份都取了回来,杨仪先看解语的,解语被害的手法虽跟泗儿差不多,但是私/处并没有被毁……杨仪摇了摇头,又看王六。
王六致死的原因,自然是被愤怒的众人殴打,回天乏术,但最后推了一把的自然是杨仪的针。
不过秦仵作因为得了授意,便没有提这些,只记录伤重不治身故。
杨仪看着这份尸格,想到一件事,她往门口走了一步,忽然又止步,只问小徒弟:“王六的尸首最后也在这里,秦仵作可又检验过?”
徒弟道:“师父确实检验过,还……”他说到这里,似乎怕泄露不该说的,便忙止住。
“还怎样,”杨仪温声道:“不必顾虑,我是俞巡检跟薛参将所派的人,有什么不用隐瞒。”
徒弟这才小声道:“还从王六的头上、拔出了几根针。”
那自然是杨仪针灸的时候,被王六一阵乱拍,有的断入其中,有点被扫掉。本也不足为奇。
只是秦仵作要忽略杨仪针灸之事,自然并没有在尸格上记录。
杨仪皱眉,沉吟片刻:“可知道是几根?”
徒弟却记不清了:“四?五……”
“那么,那些针现在可还留着?”
徒弟不知她为何总追问这个,摇摇头:“师父没说,许是扔掉了。”
杨仪没再说什么,请徒弟取了水,她洗了手后,把几份尸格合起来,拿着往外走去。
屠竹没敢进内,一直悄悄地等在外间。
看到杨仪走出来,屠竹才算神魂归位:“是要去见十七爷吗?”
“对。”杨仪见豆子也在,便揉了揉它的耳朵。
先前夏绮来到巡检司,鞭打赵世,屠竹跟斧头闻讯而来,看了个正着。
先前是案子,如今又是这样,简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斧头暗中对屠竹道:“这巡检司真没白住,一个月五百文钱,十七爷给的真划算,你就拿五百两来,也看不着御史大人被鞭子抽啊。”
两人到了前厅,薛放却正跟人拦着,屠竹对杨仪道:“那是葛副队。”
隐隐约约,杨仪只听见葛静抱怨:“人家只想见你……有钱……白等了一场。”之类的话。
薛放却似乎道:“不行,算什么男人……”
杨仪心中狐疑。
跟薛放说话的确实是葛副队。
葛静才回来,找着薛放:“好好地怎么又出了案子?我又听说什么赵世也给牵连?”
听薛放简略一说,葛静跺脚:“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好好地都赶在一起了!”
不过天大的事儿,也没让他忘了今晚上的约定,葛静道:“先前侍郎大人数落了我一阵,幸亏我说临时有案子发生你才没得机会去……不过,那南边的特使倒是很好说话,他知道你在南边呆过,很感兴趣,有意再约时间跟你一见。”
薛放没想到会如此,忙摇头摆手:“感什么兴趣?我又不是三头六臂,何况我忙的这样,哪里有那闲工夫。”
葛静笑道:“你别急,人家可不白见你,他可是个有钱的主儿,知道你难请,愿意出三十两银子只求一面。”
薛放听见“三十两”,先是惊喜交加,继而敛笑警惕:“这是个什么人,三十两银子见一面?他是钱多了咬手,还是我是什么财神菩萨他非见不可?只别是抱着什么心思吧!”
葛静忍笑:“瞧你说的,人家是好意,你怎么把人想的这么不堪。”
薛放哼道:“我只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奸什么奸?你还怕那个?又盗什么,人家看上你一个月两千文的薪俸?”
薛放啧道:“老葛,我今儿才发现你不地道,专挑人痛脚戳。”
葛静笑:“好兄弟,我看他是诚心诚意的,你到底去不去?赏个脸吧,何况还有钱拿。”
薛放苦思冥想,难舍那笔钱:“反正他要是图谋不轨,我只能伺候一顿拳头。去就是了。”
葛静嗤地笑了,又小声道:“十七,你到底是有什么难为的事,或者急用钱?真的为难,我可以借给你十两二十两的。”
薛放长叹:“这种钱是借不得的,若只靠借,不能挣钱又算什么男人。”说到这里他又觉着烦恼:“真是钱到用处方恨少,之前在羁縻州不那么乱吃喝就好了。”
正自感叹,忽然见到屠竹领着杨仪来了,薛放忙换了脸色:“你先走吧,时候不早了,你家里不是管得严吗?”
葛静正说得好好的,被他推了两把:“我还想跟你打听,那夏家少奶奶怎么打了赵世……”
一回头看见杨仪跟屠竹,葛静的眼睛直了直:“这是……”
杨仪微微欠身:“葛副队。”
葛静的眼珠动了动,竟道:“你是杨家大小姐!”
杨仪道:“唤我杨仪就是了。”
薛放本想在旁介绍,见他认不出来,惊讶:“你怎么知道?见过?”
葛静笑道:“我猜也猜出来了。”把杨仪通身看了一遍:“真真不俗。”
薛放趁机道:“是俞星臣出的主意,如今秦仵作告了假,便请她来帮忙。”
葛静忙转头道:“你们又干这个,上次王六……老将军可还盯着你呢。”
薛放道:“盯着我正好,我也不想她干。那可不是人干的活。”
杨仪咳嗽了声。
葛静十分聪明,当下道:“既然案子忙,那我就先不打扰……对了,你就当今晚上没见过我,我也没见过杨大小姐,知道吗?”
薛放道:“你怕被拉下水?”
葛静笑道:“我也是为了你们好,万一我也加入其中,给老将军知道了,觉着咱们一起先斩后奏仿佛造反,只怕更恼呢。”
说完后,向着杨仪一点头,又对薛放道:“那件事别忘了。”
杨仪目送他去了,问:“你跟葛副队商议什么?”
薛放一阵紧张,忙道:“没什么……有一件应酬的事。”
杨仪见他闪闪烁烁,就没有再问,何况还有正事。于是把尸格等交给他,说道:“我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薛放忙问何事,杨仪道:“泗儿的嘴里有一股酒药之气,若我猜得不错,那应该是类似麻沸散的东西。”
“麻沸散?”薛放心头凛然,“就是当初在津口给那英虎刮骨时候用的?”
他现在还记忆犹新,英虎服用了那东西后,睡了足足四五个时辰才醒来,期间杨仪给他切开臂上烂肉,甚至刮骨,他都呼呼大睡毫无知觉。
如果那泗儿也给用了这个……
“对。”杨仪点头:“我看她的面色安详,仿佛丝毫不觉着痛苦,而且颈间的勒痕很浅,应该就是服下药之后才被人吊起来。”
薛放屏息:“麻沸散……这种东西不是很难得吗?”
“我也正有如此疑惑。”杨仪说了这句,又道:“还有一件事。不过这件事,得请秦仵作当面解答了。”
按照薛放的做派,此刻立即就要去把秦仵作叫来。
可人家老头子才受惊扰许久,看这功夫顶多刚刚回家,又再给人弄回来,有点太不人道。
薛放问:“这事很要紧吗?”
“不算要紧,”杨仪斟酌着,“只是我一点猜测。想要确认无误。”
薛放雷厉风行:“既然不能让老头子跑来跑去,我带你去找就是了。”
杨仪觉着不妥,毕竟时候已经不早了。薛放道:“咱们骑马去,快去快回。”
“我不会骑马。”
薛放笑道:“有我在你怕什么?”
杨仪回过味来:“不行!”
薛放道:“又不是没有同骑过,而且是晚上,路上必定没有多少人,谁看你?”
找了个知道秦仵作家的差役带路,屠竹牵了马来。
薛放翻身而上,见杨仪还在踟蹰,便向她伸手:“来。”
“不妥,”杨仪抬手,又忙缩回:“我还是……乘车。”
薛放竟自从马上伏身,探臂在她腰间一搂,轻轻松松把人抱上马背。
杨仪眼前一花,下一刻已经侧坐马鞍上,被他揽在胸前。
薛放没等她出声,单臂一抖缰绳,马儿像是离弦之箭往前冲去。
杨仪知道说什么都是白搭,只得转头将脸埋在他胸口,心里安慰自己:夜深了,自然不会有人瞧见什么。事情紧急,倒也罢了。
马背上一颠一簸,她的身体就在薛放怀中不住地轻轻颠动,他垂眸看着杨仪埋首不语之态,脑中突然想起做的那些绮念梦境,急忙吸气呼气,竭力克制。
幸亏马儿奔跑起来,夜风微凉吹散了脸上的热。
秦仵作的家在靠近南外城处,距离巡检司有一段路程,可也巧,之前秦仵作雇了一辆牛车,正晃晃悠悠地才到家门口,薛放就已经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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