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宽木板搭在船舷跟渡口之上。
杨仪却无法踏出一步。
直到俞星臣走到她身旁:“杨仪。”
“他怎么会在这里?”杨仪垂头问。
俞星臣道:“登老爷先前在苏州办差。大概是顺路过来。”
“大概?顺路?”杨仪盯着俞星臣:“你告诉了他。”
俞星臣的脸上掠过一点不自在,他仿佛要解释,但他从没有主动跟人解释的习惯。
其实,早在过焦山渡后,俞星臣就写信告知了杨登此事,另外还有一封信,是给京内的。
可是,就在先前遇刺后,俞星臣便改变了主意。
只可惜,已经晚了。
杨仪冷笑道:“所以你肯叫我走?你知道他会来这里,料定我走不了是不是?”
俞星臣轻轻咳嗽了声,震得伤口发疼:“不,在前头、我是真心想放你走。”
“谎话,”杨仪死死地盯着他:“你明知道我来金陵会跟他碰面……你为何不事先告诉我?”
俞星臣无言以对。
此时岸上的人看见他两个在说话,本来含笑温文的脸上,笑意忽然慢慢地收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诧。
杨登的目光在杨仪跟俞星臣之间转来转去,然后落在了杨仪身上。
方才那隔空一瞥,其实他并没有认出杨仪。
只是看到俞星臣跟杨仪说话的样子,才突然醒悟。
杨登捋胡须的手早已经放下,不能置信地盯着杨仪,把她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
他直着双眼,满脸震惊,无法掩饰。
直到身旁管事提醒:“老爷?老爷?俞主事将上岸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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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三更君
◎怼夫怼父,今夕何夕◎
杨登好不容易在脸上挤出一点笑, 迎着俞星臣:“俞主事,总算……”
话未说完,他总算察觉俞星臣的脸色不对:“你这是、哪里不适?”
俞星臣稍微抬了抬左手, 一笑:“路上有些许小事,世翁勿惊。”
他转向身后的杨仪, 又看杨登。
杨登咽了口唾沫, 复看向杨仪, 眼神有些闪烁:“啊……这、不如到下榻之处再说?”
他仿佛手足无措, 仓促向俞星臣探臂:“主事请。”
俞星臣并没立刻就走, 而是望着杨仪。
当着杨登的面儿,他知道该改口了,可望着她雪一样的脸色, 那声“姑娘”终究叫不出来。
“你先。”俞星臣轻声说。
杨仪似冷非冷地哼了声,并不谦让,也无言语, 迈步往前走去。
“这……”杨登惊疑莫名。
可不容他开口, 俞星臣已经握住他的手, 沉声道:“世翁,详细容后再禀, 请。”
他的态度温和, 却不乏郑重跟坚决。
杨登同他目光相对,终于点了点头:“好, 请。”
杨仪上了一辆车。
俞星臣的信早在几天前就到了金陵, 金陵的人估摸着也就这两三天的功夫, 船就能到。故而每天都派人来看。
轿子车马都是现成的。
俞星臣确实知道杨登在苏州, 恰好当时他跟杨仪水火不容的, 他清楚杨仪不愿乖乖跟他回京, 可如果是她的父亲现身……她应该不至于那么逆反。
焦山渡的时候他是这么打算的,先斩后奏,断了杨仪的退路。
直到那一场刺杀,让他霍然看到了事情的另一面。
俞星臣的确可以告诉杨仪,杨登会出现在金陵。
但犹豫再三他还是没有说。
个中缘故,大概连他自己都还没闹清。
俞星臣避开受伤的背,斜靠在轿子边儿上。
虽然灵枢已经再三叮嘱轿夫们轻些摇晃,但每一次的轿子上下,俞星臣都会觉着伤口也被扯动那样生疼。
这几天,他脑海中不时地回想当时刺客一剑袭向杨仪的场景。
杨仪多半没发觉,但是俞星臣很清楚。
那刺客如果真要杀她,并非难事。
虽然当时俞星臣紧紧抱着杨仪,护住了她的头跟上身。
但刺客只要毫不犹豫地将剑直刺过来,那把剑会很轻易地刺穿他的手臂或者哪里,同时也致杨仪于死地。
问题是,那冷血凶狠的杀手竟然没有这么做。
俞星臣记得惊鸿一瞥间,那一双眸子盯着自己时候散发出的深意。
那人当然是想取杨仪性命,而之所以没动手的缘故是——俞星臣。
若不是怕伤到或者、会失手杀了俞星臣,又怎会犹豫放弃。
俞星臣自问,在杨仪的这件事上,他并没做错什么,也没有什么实在见不得人的。
但被那刺客一瞥,他心里忽然有了鬼。
俞星臣想,也许,他真的没有他自己以为的那么无辜。
金陵城内一处小小别院,车马陆续在此停下。
杨登是骑马的,翻身下地,回头,见杨仪自车内出来,而原先伺候俞星臣的灵枢,赶忙上前伸长了手臂要扶她。
杨仪但凡能够一跃而下,就不会理他,可到底不敢高估自己的腿脚,还是在他掌心搭了一把。
灵枢竟是满面紧张,生恐她不小心崴了脚或者如何。
杨仪却仍淡淡地,不怎么理会。
杨登越发狐疑。
那边,俞星臣自轿内出来,另有侍从扶着。
先前在岸边,杨登因为失神,并未认真打量他,此刻才察觉他似乎行动不便。
当下便撇了杨仪,赶忙走到俞星臣身旁:“主事到底是怎么了?”
俞星臣因为路上颠簸,加上心事太沉,背上一阵阵抽痛,此刻竟不敢出声。
杨登见他脸色发白,额头见汗,也不管如何,忙却切他的脉。
“莫不是……伤了哪里?”杨登惊愕地看着俞星臣,急切间拿不准他的脉。
他的右手听不真切,便又换了左手。
俞星臣勉强一笑:“无妨,入内。”只简略地说了这四个字,再不能开口。
此时灵枢陪着杨仪往内,却也担心地看向俞星臣这边。
杨仪道:“你主子看着不太好,你不赶紧过去救火?”
灵枢道:“大人叫我伺候着……说是这儿没个使唤的人,对您不便。”
“我不是那种天生在闺中娇生惯养处处缺不了人的大小姐,”杨仪横着他:“你去告诉他,不用。再跟着我,我就当你是来盯梢的。”
灵枢低着头,小声道:“登老爷在这里,好歹先陪您进去。”
杨仪不禁看向俞星臣跟杨登的方向。
前世,堪称跟她“羁绊”最多的两个男人,也是最叫她烦心恼恨的两个男人,竟凑成一对儿了。
就仿佛上天觉着她不够痛苦烦难,所以才特意给了双份的惊喜。
只是,原先杨登不在,她可以背着包袱,潇洒而去。
但杨登毕竟是她的父亲。
叫她当着他的面,仓皇而逃般的扭头就走?
从入宅到前厅,其实没多长的路,俞星臣已经湿透了中衣。
正愈合的伤口,被汗浸泡,更得像是用刀子在刮一般。
他几乎虚脱。
倒在雕花太师椅上,只顾发着颤喘气儿。
杨登虽察觉他情形不好,却想不到竟是如此地步,又因不知道他伤在后背,一时不知如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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