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欢 - 再生欢 第15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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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个样子,颓然若失。
    戚峰不忍看,想了想:“你为何叫姜云跟我说那两句话?我要真按兵不动,就会没事吗?”现在这个了局,戚峰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坏了事。
    隋子云道:“此一时彼一时,你若不动,兴许情形更差。”
    戚峰疑惑而不解:“我实在不懂,为什么说按兵不动就会绝处逢生,又为什么说我若不动情形兴许更差?”
    隋子云不能同他细细解释。
    前两句他叫姜云去告诉戚峰的话,自是因为他窥破了温监军的用意,知道温监军调戚峰跟田溪桥两个,必定是想好了后路。
    不管情形如何危殆,只要相信他们,静观其变,必有一线生机。
    隋子云所想的自然没错。
    但他也算漏了一个人。
    那就是杨仪。
    而隋子云后面这句话,指的自然是杨仪。
    “总之,你不必愧疚,”隋子云轻声说,“事情已经到如此地步,也许……将来天意自有安排。”
    戚峰哼道:“杨先生死了,我却眼睁睁不能相救。还能有什么鬼安排。”
    隋子云心底掠过一个人的影子,他点点头:“十七将要回京,也许他回了京内,自有造化呢。”
    “造化?除非杨先生能活过来。”戚峰长长地叹了口气。
    而此时,在杨仪“墓碑”前的薛放,他深深低头,额头抵着那冰凉的墓碑。
    “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你不能告诉我的秘密,我虽不知如何,但你说的话,我不会忘记,那个人……假如真是他动的手,或者跟他有关,我必杀了他,给你报仇,我知道你未必稀罕,就当……是完我一个心结吧。”
    薛放说完后,咬破手指,一笔一划,在白色的墓碑上写下几个血淋淋的红字。
    故友至交。
    杨易先生。
    千古。
    写到最后,他的手抖的无法自制,迟迟不能挪开,一滴血凝结,然后从那千古的“古”的一角慢慢地向下滑。
    心头虚虚落落地酸痛,往日跟她种种相处,都在瞬间一涌而出,般般件件,一颦一笑,都是令人无法承受之重。
    薛放不敢再想,也不能再看,他后退一步,双膝跪地磕了个头,这才站起身来,转身大步离去。
    杨仪再度睁开双眼,真真恍若隔世。
    她不知人在何处,是世上或者阴间,但身体仿佛浮在云端或流水之上,稍稍地轻晃,再加上眼前亦阴暗模糊,她一度觉着,多半自己是没撑过去。
    当时杨仪跟俞星臣对峙,本就已经熬了半夜,昨儿又在村寨一场惊魂,哪里禁得住再跟他吵闹。
    她知道自己随时可能晕厥,但她死也不想在俞星臣面前倒下。
    那灵芝丸,是她给薛放所制,她很清楚他的体质,也算是量身定做了。
    当时气怒之下,挣扎着抓了一颗吞了,只想让自己再多撑会儿。
    她已经没什么可在乎的了,也已经无所谓退路,就算当时死了,也是死得其所,毕竟温英谋已经查明了银针所在,只欠一个公开的声明就能保住薛放,故而她哪怕现在死了也无妨。
    俞星臣被她那一巴掌激怒,仿佛要还手,但当拽住她手腕的瞬间,俞大人似终于醒悟了自己的身份以及她的。
    他竟说:“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你之所以如此,应该是从小流落在外,并没有受过大家族的良好教养……”
    当时杨仪心头一阵翻涌,俞星臣的话像是最“好”的药引子,血气上攻,她伸手捂住嘴唇的瞬间,血已经吐了他半身。
    他似乎慌了,忙来扶她,杨仪一甩手将他推开:“离我、远点儿。”
    杨仪长长地吁了口气。
    可她还没感慨自己终于“死得其所”的时候,她看见了一个人。
    当看见他的时候,杨仪愕然地睁大了双眼:怎么回事?她不记得跟俞星臣同归于尽了。
    俞主事望着她凝视自己的眼神:“你的命也还算大,还以为要中途停下来给你办丧仪了呢。”
    杨仪听见这句,先竟是失望,继而猛然惊起:“你说什么?中途?”
    她昏厥了太久,猛然起身,眼前顿时黑了。
    正昏沉,一只手将她扶住:“你莫非还以为这是在笏山。”
    杨仪一阵心悸,急忙把手撤回来:“为何不是在笏山,你做了什么……薛旅帅如何?”
    俞星臣缓缓直起身子:“你是怕我带了你走,没人替薛十七郎顶罪了?”
    一口气冲上来,杨仪猛咳嗽了几声,喉咙里仍是沙沙地疼。
    她拧眉,抬眸看着俞星臣:“旅帅到底如何?”
    俞星臣极不情愿地回答:“你只管放心,如你所愿,薛十七已经脱罪,至于你这位元凶‘杨易’先生,也已经是‘畏罪自尽’了。”
    他原本不想这么快坦白,可是他知道杨仪的身子情形,受不得激,也禁不得急,他若不说,对她毫无好处,弄的病情再恶化,忙的还得是他。
    这可不是他所求的。
    果然,俞星臣说完后,杨仪长长地舒了口气,但很快她又盯着俞星臣:“此话当真,谁知道你是不是在骗人。”
    俞星臣匪夷所思地看着她:“在你心中,我就这么不值信任?”
    杨仪没回答,而只是轻蔑地笑了两声。就仿佛他问的本是一句显而易见的废话。
    俞星臣简直后悔自己这么快便告诉了他薛放无事。
    本是好意为她着想,她却竟防贼一样看待自己。
    他真想直接拂袖离开。
    “杨仪,你觉着我有必要跟你说这个谎话?”
    “我可不敢小觑俞大人分毫。谁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杨仪缓缓起身,“比如,这是何处,你要带我去哪里。”
    俞星臣负手道:“这是密江之上,北上的水路。”
    杨仪顿时明白了:“你是要回京,你……也想带我回去?”
    俞星臣坦然:“不错。”
    杨仪低头咳了声:“为什么。是、有人叫你这么做?”
    “是我自己的意思。”
    “你?”杨仪抬头,细细的眉皱蹙着。
    俞星臣将目光从她莹白的脸上转开:“登老爷向来对我甚好,为他找回一直挂心的女儿……也算是我投桃报李吧。”
    杨仪直直地看了他半晌:“你说真的?”
    这确实不是俞星臣心里的话,他瞥了杨仪一眼:“不然呢。”
    “说实话,”杨仪道:“我一个字都不信。”
    她不再理会俞星臣,试着下地。
    双足才落地,只觉头晕比先前更甚,她此刻的体质,平地还要发晕呢,何况是在船上。
    这次俞星臣没有着急去扶她,而是冷眼旁观。
    杨仪起身瞬间,突然僵住,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身上竟是穿着一件女装,而头发竟是散开的,她受惊不浅,往后一退,跌坐回榻上,底下的裙子刷地随着散开。
    “这是、什么?”杨仪惊愕地问,仿佛不认得自己。
    俞星臣道:“这是你本该穿着的衣裙。”
    杨仪又惊又怒,乱翻一阵,却又稍微安心。
    她才发现原来这些衣裙,都是套在她原本的袍服之外的,因她身形过于单薄,纵然多加了两件,都丝毫不觉臃肿违和。
    俞星臣淡淡地说道:“本来想找个丫头伺候,只是怕急切间找不到可靠之人,所以只能权益如此,待会儿叫人再送几件衣裙,你自己换上便是。”
    “我不换,不必劳烦!”杨仪不知该怎么形容俞星臣了,他怎么竟有闲心干这些惹人厌烦又无用的事,等等……
    忽然杨仪反应过来:“你、是怕有人认出我,所以特意给我弄这些的?”
    俞星臣见她竟自己明白了,倒也没有隐瞒:“虽说杨易已死,但先前薛十七郎为你,弄的那样大阵仗,整个羁縻州的马帮之人几乎都知道您‘杨先生’,在那龙蛇混杂之地,若不乔装一番,为人察觉,岂不是坏了你的替罪大事么?”
    杨仪道:“你怎么不说是怕人发现,也坏了你俞大人的好事。”
    俞星臣冷哼了声:“杨仪,你不用跟我这般横眉竖眼的,我知道你不想离开羁縻州,你还惦记着薛十七郎是不是?大约,是想有什么机会便仍回他身旁去?恐怕人家可没这般记挂着你。”
    “我为什么指望他记挂我?可我若不惦记他,难道要惦记那些佛口蛇心、嘴甜心苦的人?”
    俞星臣顿时听出她话中又有针对之意,转身就要走,可忽然止步:“我劝你别不知好歹,这次若不是我,你早就就算计的死在监军所,尸骨无存了。”
    杨仪坐了会儿,正觉着不适,下意识要去找自己的花布袋。
    可突然想到,那已经给了屠竹,让他转交薛放了……只是不知道他到底给了没有。
    她恍了恍神,想到从此兴许见不着薛放了,心里一阵寒冷:“从我进监军所的那一刻,我就没想过会活着出来,何况我并没求你相救,俞大人未免太自作多情了。”
    “好,就算我自作多情,那我索性好人做到底,就把你送回杨家。你也不用谢我,只好好地随我回去就是了。”
    他分明知道杨仪不肯回去,便故意这样刺她罢了。
    杨仪捏着衣领口,眉头微蹙,似咳非咳。
    俞星臣看看她,又看看桌上的茶,本想叫她去自己去弄,可望着杨仪发白的唇色,俞星臣心想:“罢了,我又何必跟个生了病爱赌气使性子的弱女子一般见识……”
    于是自己过去,倒了一杯水,送到杨仪跟前。
    杨仪看了看他送过来的水,并没接。
    俞星臣道:“怎么,是怕我在水里下毒?”想到在笏山监军所,她嫌弃自己拿过的药脏,顿时刺心,便把茶水往地上一泼:“看来你是不渴。”
    等俞星臣拂袖离开,杨仪才又起身,自己缓缓走到桌边,倒了一口茶喝。
    她不知道自己离开笏山多远了,不过方才听俞星臣的话,好像已经出了羁縻州。
    望着身上的女装,杨仪一阵烦恶,忙解开衣带裙子,脱下来扔在地上,又将头发迅速梳成一个髻,因没有网巾,便找了块帕子暂时系了。
    方才她醒来的时候,大概是清晨,因为船舱内逐渐明亮起来。
    杨仪养了会儿神,觉着好过了许多,心里也把先前的事更想清楚了……她有点后悔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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