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仪得竭力自制,才没让自己抖的太厉害。
“真的。”杨仪将腿向后收,一边试图推他的手:“旅帅别看了。”
“我叫他们拿点药,就是……之前给白老虎的金创药,给你涂上再说。”薛放站起身。
“不用!”杨仪提高声音,有点不容分说,又赶紧放低裤脚,整理袍摆。
薛放讶异她的语气。
杨仪又忙道:“你方才说过看了我的……就叫我,看你的手。”
“你是小孩儿么?还怕我赖皮?”薛放笑,“好好好,给你看,你是大夫,不给你看给谁看?”
他拉了椅子在她身旁坐下,乖乖地伸出手来。
杨仪小心握住他的手,认认真真地打量他手背上每一道伤口,留心看有没有碎杂的东西残留在里头。
薛放对这些伤本是不以为意,还有点想笑她小题大做。
可见杨仪如对待什么世上最宝贵的东西似的捧着自己的手,她的细腰薄薄地弓起,垂着头靠近了一寸寸仔细地看。
薛放忽然觉着……还不错。
对,是该好生检查检查,施武那狗东西整日瞎搞,万一、万一他的血有毒呢?
他望着杨仪,轻而易举地看到她因为垂首而露出的后颈,也是矜贵漂亮的玉白之色,让他不由想起刚才看她腿伤的时候。
薛放突然想,他们虽然是已经“同床共枕”过,但他竟然没看过杨仪身上……
她是不是通身都是这么白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该是个什么情形?
他们在军中,全都是男人聚集,哪里有多少忌讳,比如天热之时,常常就打赤膊,或者脱了衣裳,又或者去洗澡……
总不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偶尔比一比大小,再背地里论一论谁的长谁的短之类荤话。
因此巡检司衙门内的那些军官等人,不管是乐意还是无意中,互相彼此,也算都知道点“根底”。
先前施武看着杨仪,取笑她的身子单薄,哪里禁得住薛十七郎的折腾。
倒不是他有那个福气亲眼目睹过十七郎的那件东西,而是光听那些人说就已经足够了。
就如同屠竹所说,薛十七郎不屑于跟有些人沆瀣一气,沾染那些污糟习气,但此刻,他凝视着杨仪的脖颈,却不由地想入非非,口干舌燥。
他空闲的那只手动了动,竟很想过去摸一摸。
只是他还没有付诸行动,杨仪已经把他左手放下:“这个还好,但是这些划伤也得敷一敷药,不能大意了。”
她说着又拿起薛放的右手,犹豫了会儿:“旅帅……”
“嗯……嗯?”薛放如梦初醒,赶忙收回那越来越怪异的目光。
“你今天晚上把那位施旅帅打死,这件事……”杨仪不知该怎么表达,“这件事该怎么了局。”
她就算不是巡检司的人,不知朝廷规矩,但也明白,打死一个巡检司的旅帅,这无论如何不会是一件小事。
提到施武,薛放冷笑:“他活该死!我本来就打算等过了今日,必找他晦气,没想到他等不及自己来送,可见是天叫他死。”
这时侯屠竹来送药,闻言便道:“我听他们说,这姓施的之前还害死过寨子里的一个阿夏,还屡次前来骚扰,结果都没讨了好,才特意选了今夜前来报复,只是没想到咱们旅帅在这里……也真是活该他认栽。”
方才屠竹进进出出,很知道外头的情形。
安参军负责料理永锡的那些人,寨子里也各自点看人数,统计伤者之类,被马踏伤的,兵器所伤的,拳打脚踢的实在不少,还有几个受伤颇重的。
可就算如此,因为施武给薛放打死,寨子里的人却都拍手称快,只说他早该死了。
又有寨子里的老人想起之前白老虎拦路求救的事情,便道:“那只老虎已经是山内的山神了,可见极是灵性,若不是它拦着薛官爷他们,今晚上我们岂不是都会给那个歹人所害?薛官爷是救了我们全寨的人。”
听得屠竹跟斧头都跟着连连点头,觉着这简直是命中注定。
不过另一方面,安参军那边儿就不这么乐观了。
杨仪给薛放把手上检查干净,涂了药,安参军走了进来:“旅帅。”
他身后门边上,站着几个俇族的长者,并几个青年。
杨仪见安参军先看了自己一眼,就知道要她避嫌,于是起身出门。
薛放本来没什么可瞒她的,何况她膝头有伤。
但他猜到了安参军要跟自己说什么,所以只叫了屠竹来:“跟着。”
屠竹扶了杨仪出门,外间巡检司的几个人都脸色凝重,静静等候。
旁边俇族的两个长者却在低低说着什么。
此刻屋内,安参军低低道:“旅帅,施武的人都给拿住了,我叫长老把他们关在一处空闲的屋内,专人看守。可是为难的是,仍是有一人不知下落,先前庞队正带人去追,此时还无消息,我担心……那人会跑了。”
薛放道:“去叫庞源回来吧。”
安参军惊:“不追了?可万一那人回去了,今晚的事情就……”
薛放淡淡道:“你莫非以为,真的会瞒的密不透风?”
“可是,”安参军很谨慎地谏言:“旅帅,这件事处置不好,您知道后果吧?”
就如杨仪担心的,打死巡检司的旅帅,这的确不是一件小事。
之前巡检司在羁縻州立足,剿灭贼匪,镇压地方帮派,干的都是得罪人的营生。
那些强悍的贼头们如何能服?便想着杀一儆百,一时出了好几件刺杀巡检司军官的事,甚至时常有虐杀之举。
狄闻知道后大怒,便下了死命令,不惜任何代价,但凡参与过针对巡检司的任何人,一概剪除,而且除恶务尽,一旦发现手上沾血的,不仅是凶手本人,更会牵连其三族,家里的一只狗一只鸡都不能留!
这般雷霆手段下来,歹人悚然惊惧,逐渐再也没有人敢对巡检司下手。
而狄闻也立下规矩,对外便是如此铁腕无情。对内,巡检司中的人互相打闹无妨,但如果干出自相残杀的事情,毁人性命的,以命抵命;重伤的,以眼还眼;倘若是轻伤,只要受害之人谅解,便可从轻发落。
上次薛放因为施武调笑自己,打断他两根肋骨,这其实也不是什么轻伤了。
但狄闻有意偏袒薛放,又加上也有别的军官站薛放,各方面地给施武压力,施武才被迫没再追究。
没想到终究还是死在薛放手里。
所以方才薛放才叫杨仪出去了,因为清楚安参军将说什么,也知道她一旦听见,必定担心。
安参军眼巴巴地望着薛放。
这次如果施武没死的像是……那么不能再死的死样子,但凡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那么狄闻当然也还有法子替薛放周旋。
但如今只要有眼睛的,一看施武那惨不忍睹的死相,就明白所有谎言跟遮掩都苍白无力。
薛放垂眸:“我当然知道。”
安参军急道:“施武本就是个该死之人,他死了不要紧,旅帅可不能因为他赔上……就算从中尽量做些手脚,旅帅也势必会受到牵连。旅帅,还是尽快商议个法子出来。”
薛放知道他的心眼颇多,只比隋子云差上一点,他这么说,必定已经有了打算。
“你有法子?”
安参军转头,没有人进来。
“事到如今,有两个法子,”安参军背对门外,“第一,这施武是自己来寨子里为非作歹的,如今死于非命,我们不如把他的死推到寨内之人的身上。反正他们也深恨施武……两方也有旧仇,而旅帅为他们杀了祸害,他们不会拒绝替旅帅……只要我们都一口咬定,就不怕别人如何。”
“你跟寨内的人说了?”薛放问。
安参军忙道:“我方才摸了摸那长老的口风,他倒不是个蠢人,看他的意思,已是答应了。”
薛放就知道他办事精细,没想到把退路这么快就铺好了。
薛十七郎不置可否,问:“第二个法子呢?”
安参军眉头紧锁:“第二个……那就是斩草除根。”
“何意?”
安参军道:“跟随施武来的有七十四人,除了跑了的那个,其他受伤没受伤的都关在库内,要堵住他们的嘴,不如就……”他做出一个斩首的动作。
薛放长长地吁了口气,笑望着安参军:“安道宜,我知道你精明,没想到还有这样狠辣的一面。”
安参军道:“我也是没有办法。”
薛放道:“或者,你是故意的叫我知道,第二个法子用不得,只有第一个法子最合适,对吗?毕竟,那些人再坏,也还是巡检司的手足,他们只是跟着施武作恶,如今要把他们全杀了,你只怕做不出来的。”
安参军耷拉了头:“旅帅……”他见薛放已经识破,索性道:“我只是不想旅帅陷在这件事里,莫说狄将军那边交代不了,现如今可正有一个朝廷的钦差还在呢!那位俞主事明显跟旅帅不和睦,这不是把现成的把柄往他手里送么?有这么一双厉害眼睛在,就算狄将军想周全也不能的。”
“那就不用周全,”薛放一挥手:“去把庞源叫回来吧,巡检司不得自相残杀。别叫他脏了手。”
安参军刚才还阴狠狡诈的,此刻却红了眼圈,委屈无地:“旅帅……”
薛放道:“出去,别跟我这哭哭啼啼的。别以为换了一副老婆脸我就听你的了。”
安参军不敢再如何,低下头,转身。
薛放却又想到一件事:“不许把此事告诉别人,尤其是杨先生,还有斧头……他太多嘴。另外别为难寨子里的人,告诉他们,这件事我会处理,让他们仍旧高高兴兴的,今夜有新人成婚,别坏了人家的事!”
打发了安道宜,薛放出门,正斧头抱着豆子坐在门外木阶梯上,几个村寨的孩童围着他,一起用小手抚摸豆子。
薛放问:“豆子怎么了?”
斧头忙告状:“给那死人打了一拳,还好没大事。”又骄傲地说:“豆子可顶用了。”
豆子听见薛放的声音,抬头。
薛放也摸了摸它的头:“真不亏你主人这么疼你,走哪也得带着,关键时候真敢往上冲,比那世上狼心狗肺的人强多了,不对,说狗肺倒是委屈了你。”
薛放又问杨仪去了哪儿,村寨的儿童指着一处院落:“娅姆家里的小若哈给坏人吓到,阿夏去给他看病了。”
旁边一个孩童叫:“你说错了,是阿朱!”
“阿夏!”
“阿朱!”
两人竟争执起来,一声比一声高。
薛放本来正恼杨仪怎么如此不爱惜身体,又跑出去,看着两个孩童如此活泼可爱,他也忍俊不禁,便在他们脑门上轻轻地各弹了一记:“不许吵架,你们是男孩子,吵吵什么?得用拳头说话。”
他负手去找杨仪,留下身后几个孩童目瞪口呆,不知要不要听他的“金玉良言”。
作者有话说:
昨晚凌晨更新了嗷,没看的宝子们速冲(上章口口的一个词已经修好了,是一个词不是章节哈)
换地图的齿轮吭哧吭哧转动起来,要去哪里大家该能猜到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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