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放先开了口:“将军,这大庭广众之下出了事,却没有一个人看见行凶过程,要查起来必定费力,两天似乎太仓促了……吧。”
邹永彦见他领头,才敢跟上,他谨慎发言:“属下觉着薛旅帅言之有理,此案甚是棘手,将军……还请宽限两日。”
独有韩青一言不发。
狄闻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你们三人联手,还要如何?”他看向韩青:“韩旅帅,你意下如何?”
薛放跟邹永彦都看向韩青,韩旅帅出列抱拳:“末将愿意领命,必定不辜负将军信任。”
此言一出,薛放跟邹永彦的脸色十分精彩,薛放以口型喃喃:“马屁精。”邹永彦满脸苦色,却不敢出声。
而在座的那泸江本地几位官爷,面面相觑,各自欢欣鼓舞:“有狄将军跟三位旅帅之言,我等放心多了。”
此时,外头的士兵进内:“将军,杨易先生到了。”
狄闻便道:“好,今日便先到这里。请各位各行其是,管好各自辖下,不得有误。韩旅帅,替老夫送几位。”
在座之人起身行礼,随着韩青鱼贯而出。
杨仪在门口,正好看了个明白,最先出来的一人,身材高大,颧骨高耸,藏青粗织袍裙,左耳上挂着一串玉石耳坠,这是当地异族男子特有的装扮,此人正是小弥寨的头领卓英。卓英他身后身材瘦小着名贵的缎子衣袍的,是中弥寨的头领桑普洛,最后出来的那位正是三寨之首的大弥寨的龙勒波,他的年纪最大,头发已经花白了,两只眼睛颜色不同,细看,其中一只应该是坏的,枯瘦的手中拄着一把藤木拐。
三人无一例外地都看见了杨仪,卓英跟桑普洛只略一扫,龙勒波却格外认真地用那唯一的好眼细看了杨仪半晌,才又颤巍巍地去了。
杨仪进内之时,薛放正抱怨:“既然咱们韩旅帅那么能耐,此案不如就交给他自己处置,我跟邹旅帅两个就不掺和了,免得我们之无能,拖了韩旅帅的大腿……啊不对,是后腿。”
邹永彦想附和,又有点不太敢开口,便只嘿嘿地跟着笑,仿佛自己的话都在尴尬的笑里了。
狄将军坐在正位,他的样子有点清瘦,身着一袭素色白衣,头戴着一顶白鹿皮贲帽,看着不像是威猛的大将军或“西南王”,反而有点像是个文人墨客,不过细看,便能发现他眉眼之中的不怒自威之色。
听薛放说完,狄将军呵斥道:“我已经在几位头领面前发了话,你这会儿甩手不干?偏是你多嘴饶舌,到什么时候也改不了!你们也不想想,方才若不是韩青昂然请命,老夫的面子往哪儿搁?”
薛放翻了个白眼,突然看到杨仪走了进来,便没再言语。
狄将军也正看向杨仪,眼中透出惊讶之色。他不错眼地望着杨仪行礼过后,才道:“你就是救治了十七的杨大夫?”
杨仪低着头:“草民正是杨易。”
“小小年纪,不料竟有如此出色的医术,若非知道十七不是个浮夸之人,老夫还真不肯相信。”
杨仪道:“将军谬赞了,草民只是略懂几个方子外加些许运气而已,算不得出色。”
薛放听着她自谦的话,在旁撇着嘴忍笑。
狄闻看见他的笑,瞪了他一眼,又打量杨仪:“你……姓杨?就是杨花之杨?”
“回将军,正是。”
“杨……”狄闻思忖,突然问:“这倒是让老夫想起京内曾名动一时的太医杨家,你……总不会跟杨家有什么、亲戚相关吧?”
杨仪的脸色突变,她没想到才照面,狄闻竟然直接点出了她的来历。
简直猝不及防。
她一时慌乱,自然没发现,旁边薛放脸上的笑也慢慢收了起来。
薛十七郎诧异地抬眸,他重新看向杨仪,眼神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作者有话说:
十七:果然姜是老的辣
仪姐:天冷,裹紧马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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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她的过去◎
杨仪有一点慌, 尤其是慢一拍的察觉了薛放凝视过来的目光。
其实,此时薛放没有恶意,只是惊愕的审视。
但在杨仪看来, 他那目光中却是刀锋凛冽。
杨仪只知道重生前自己所经历的剧情,但她不会低估杨甯的野心跟手段, 这一辈子, 杨甯绝不会放过薛放。
但以她对这少年性情心志的理解, 薛放或许被蒙蔽一时, 但绝不可能被蒙蔽一世, 这也正是她所害怕的。
如果给薛放知道她是杨家的人,等到将来毁天灭地之时,杨甯或许还能仗着主角光芒独善其身, 而在杨甯的脚下,通常是他们这些用来祭天的“无关紧要”的炮灰。
她只想安安稳稳,活自己这摇摇欲坠的生涯, 跟杨甯俞星臣他们这些人纠葛越少越好, 当然, 包括薛放,尤其是薛十七郎。
杨仪本以为自己逃到羁縻州, 便安然无恙了, 除非她死于瘴气、蛇虫,或者过于体弱。
但现在她恍然明白, 一步错步步错。
她不该来羁縻州, 那就碰不到薛放, 碰不到他, 就不会纠缠不清, 本以为离开郦阳, 转头又得他来援手,谢过他也就罢了,居然还答应了他回去。
就好像有一只看不着的手推着她,把她原本以为的命运打乱,而去迎接这变化莫测。
她没有回答,反而先咳嗽起来。
这咳嗽并非是假装的,而是因为过于紧张,加上她先前本就强忍着,此刻心乱如麻,一时咳的伛偻了身子。
一只手在她腰间轻轻一扶,同时另一只手在她背上贴落。
她咳的泪影婆娑,只瞧见那熟悉的墨绿色的戎袍,跟腰间镂纹泛黑的银带扣。
杨仪突然想起之前人群骚动的时候,薛放于万人丛中游刃有余,揽着她一跃而起。
她真是无比的羡慕他有这样的体格跟本事,她自己练“八段锦”,唯一的希望是让自己的呼吸顺畅,体质略好些,跟薛十七相比,何止天壤之别。
此刻,她感觉那只能抗万钧之力的手在背上抚过,他在尽量把力道放轻,试图让她舒服些。
杨仪心想:十七郎……不会对她如何,至少现在是这样。
他对她甚至称得上“体贴”。
狄闻关切地:“杨大夫怎么了?”
薛放一边给她顺气,一边说道:“他就是这老毛病,体质很不好。虽然能救治无数人,自己却是这个样子……简直造化弄人。杨易,弄点水喝?”
狄将军忙道:“来人,上茶!十七……让杨大夫坐!”
薛放拉着她到前头的扶手椅边儿上:“快坐下!”
杨仪逐渐平静下来。
“多谢旅帅,多谢将军。”她的声音沙哑,手还有点抖,从袖内掏了好一阵才把手帕拿了出来:“将军面前,不、不敢……”
“少啰嗦,”薛放不由分说把她摁到椅子上,自己把她手里的帕子抢了过来:“别动。”
薛十七郎俯身,给她擦那挂着残泪的眼睛。
他的动作并不算温柔,但对她来说已然超过。
“旅帅……”杨仪仰身躲避。
薛放不管那些,甚至嫌她乱动,把她的下巴捏了一捏,将她两只眼睛跟半张脸都擦过了。
正侍从端着茶来到跟前,看到这情形,竟不敢张嘴,十七郎把帕子放到杨仪手里,回身取了一杯茶,旁若无人的:“喝一口吧。”
杨仪知道他此时对她好,但……也没指望好到这种无微不至的地步。
尤其还当着狄将军跟邹永彦的面,狄闻那边她不敢抬头去看,邹旅帅就在旁边不远,嘴巴惊讶地向下抿住,眼睛却截然相反地向上瞪大。
这恐怕是他们第一次看到薛十七郎如此体贴入微地对另一个人,就算是跟他形影不离的隋子云、戚峰,也未必劳他这般相待。
狄将军一贯的老谋深算,当然不会像是邹旅帅那样惊愕外露,可他还是忍不住轻咳了声。
薛放听见,转头看向狄闻:“您怎么也咳起来?您这老当益壮的,比杨易强多了,这会儿可别东施效颦啊。”
杨仪一听,几乎又忍不住。
狄将军却笑道:“东施效颦,我还西子捧心呢,你小子嘴里总会蹦出些出人意料的词。贻笑大方。”
薛放道:“这儿也没几个人,爱笑笑吧。”
他这么一说,邹永彦反而不敢笑了。
狄闻不管十七郎,只问杨仪:“杨大夫好些了?”
杨仪正抿着水喝,闻言站起身来:“多谢将军,已然好多了,草民一时失态,还请见谅。”
“无恙最好,”狄闻颔首:“那方才本帅所问之事……”
杨仪平静地回答:“回将军,草民亦知道这京城太医杨家的名头。但我这种出身寒微之人,又怎会跟赫赫有名的杨家有所牵扯呢,再说草民这辈子、从未去过京城,所以……咳……”
“哦,”狄将军长长地应了声:“也是,天底下姓杨的何其多,不过只是看你的医术超群,一时就想到了杨家而已。”
薛放在旁静静听着,此刻接茬:“将军,您这次怕是看走了眼,杨易要是太医杨家的人,至于这孤零零一个无家可归四处流浪的?再者,瞧他这幅模样,风雨大点儿也能要他的命,杨家的人岂会这样体虚。”
“你难得有两句正经的话,”狄闻看向杨仪,感慨道:“说起来,那太医杨家如今也有些人才凋零,大不如前了,据我所知杨家长房杨达资质平庸,他的两位公子,只有长子还在太医院,这也大抵是仗着家门的渊源,二公子竟是完全不通医术,只是游手好闲……二房的杨登本来前途无量,谁知偏偏命途多舛,如今膝下只有一位小姐。这太医院正堂的位子,他们杨家却是想也不能想了。”
杨仪听到他说“二房杨登、一位小姐”,长睫蓦地抖了两下。
薛放没吱声。
不过狄将军却留意到了他:“十七,你们家里也跟杨家有些渊源,此刻你不言语,总不会是因为我批驳他们,你小子心里又憋着骂人呢?”
薛放这才抬头:“我出来的早,谁知道府里跟哪家渊源不渊源的,犯不着为他们骂人。您也未免把我想的太坏了。”
狄闻笑道:“你这性子很有点像是你爹,我可不敢掉以轻心,谁知道你什么时候憋出坏来。”
薛放嗤道:“知道,在您心里只有韩青才是个乖宝宝。哟,人真不可念叨。”
说曹操,曹操就到,韩青从外间走了进来:“将军,已经送了三位头人。”
狄闻点头:“他们怎么说?”
韩青道:“龙勒波说,请将军参加晚上的传火礼,说什么……要借将军您的威煞来震慑作祟的鬼魅。”
狄闻道:“他说的莫非是那个罗刹鬼的传闻?”
“外头的那些百姓也正因为录奕的死议论纷纷。”韩青皱眉:“那三位头人看着也仿佛忧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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