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小玉因为薛放在郦阳县,这知县又有个女孩儿,所以本能地警惕,听梳头娘子这般说,才也得意一笑。
梳头娘子又道:“听姑娘的口音,不是我们郦阳县的,是来做客?”
狄小玉“嗯”了声:“春城来的。”
梳头娘子叫道:“哟,那可是大地方……怪不得姑娘生得这样水灵,气质又这样好,我可更不能丢人了。”
狄小玉道:“你总说这些好听的,难道你们县内没有出色的美人?”
“美人……”梳头娘子一边儿忙活,一边思忖:“在姑娘跟前,倒都不用提了,不过我们郦阳县这几日倒是有件大热闹。”
狄小玉便问何事,这梳头娘子便道:“就是咱们县内的首富曹家啊,姑娘没听说过?他们家里的二爷杀了人跑了。”
杨仪在外听见这个,便放了茶杯留神。
原来这梳头娘子是个经常出入各家各户的,消息极为灵通,对于这些民间之事自然也最清楚,当下竟道:“其实说起来,他们家的那位二爷——我是说二房的那位,其实还算是个和气不错的,别看是个爷们,还照顾过我好几次生意。”
狄小玉笑:“他也找你梳头不成?”
梳头娘子笑道:“当然不是,不过是买了些新鲜的绢花啊,彩绳之类,大概是用来送人的。可惜,他给钱从来痛快不拖欠,我们私下里还说,这样的人物以后不知是哪个女子有福嫁了,绝想不到会杀人。”
狄小玉知道最近巡检司正在为此事忙碌,瞥了眼外头屏风后的杨仪,她道:“那人真是曹家二爷杀的,别是有什么隐情吧?”
梳头娘子道:“这……巡检司的大人们正查着,我们也不好说。不过二爷在的时候,跟巡检司的官爷十分交好,我想那些官爷也不至于放任不管,这不……昨儿听说把曹家三位主子拘了去,早上曹二奶奶哭哭啼啼去巡检司,却给人抬着回来,先前曹府忙着请大夫,据说……曹二奶奶动了胎气,肚子里那个还不知如何呢。”
只梳头娘子嘴上不停,手上更加熟练,很快给狄小玉换了个发型,又叫她闭眼,给她修饰脸上。
杨仪正在想她最后那句话,以及当时杨仪向隋子云提醒二奶奶有身孕怕刺激、隋子云面色冷淡地那句“我知道”,也许,那个结局已定。
正在此刻,门外有人道:“杨易!小玉?人呢!”
杨仪一听站起身来:“戚队正。”
说话间戚峰果真大步流星从外进来,一眼看到杨仪,便道:“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他满身汗气,两只衣袖还向上挽着。杨仪问道:“戚队正怎么又找到这儿了?”
戚峰道:“我好不容易得空,正跟小子们在操练,十七便叫斧头去问我有没有把人看紧,我一打听才知道你跟她出来了,人呢?”
正东张西望,屏风后梳头娘子一声笑:“人在这儿呢。”
说话间,梳头娘子扶着一个美人儿从屏风后走出来,戚峰本满脸的不在乎,猛地看见那人,双眼顿时直了。
杨仪在旁瞧见,唇角抿了抿。
身着粉白衣裙亭亭凝睇的小玉,颇有几分杨仪记忆中,杨甯的影子。
其实她不过梳了个婉约些的发髻,换了身先前置买的衣裳,面上修饰过,柳眉弯弯,樱唇流朱,可有道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装,乍一看,简直换了个人似的。
戚峰呆看了半晌:“你是、狄姑娘?”
狄小玉先是惊讶,继而嗤地笑了:“戚疯子你眼瞎了……”
刚说到这,就听到杨仪咳咳地咳嗽了起来,狄小玉忙噤声,又重新哼唧唧地说道:“你是怎么了,连我都不认得了?”
戚峰倒吸了一口冷气,被她的声音弄的酥了半边:“你你……真是……这是在大变活人么?”
狄小玉眼睛竖起,忽然瞄见杨仪,便又低头浅笑道:“戚大哥,你可真会说笑。”
戚峰听了这句,嘴张的几乎能塞进一个鸡蛋去,然后他转身往外疾步而去:“要死,活见鬼!”
等戚峰如风一般离开,狄小玉才恨恨地骂道:“这个狗东西,我打扮的这样好看,他竟然说见鬼,之前瞎了眼的怎么不是他呢。”
杨仪忍着笑:“狄姑娘,咱们回去吧。”
屠竹在外等着,起初见戚峰狂奔上马离开,还不知如何,等看杨仪陪着个娇滴滴风情万种的美人出来,他不由也看直了眼睛。
狄小玉察觉,不由嘿嘿地笑了起来,十分得意。
杨仪无奈地提醒:“狄姑娘……”
两人乘车回巡检司的路上,听到路边有人议论,原来那梳头娘子果然没说错,曹家的二奶奶,因为受惊过度,竟是滑胎了,连带自个儿也折腾了半条命。
那些百姓道:“那些巡检司的官爷说,原来曹家的女尸并非是二房的曹方回所杀,而是被大房杀死之后嫁祸给他的,昨儿曹家大爷二爷跟大奶奶都被带去了巡检司,听说已经招认画押了。”
“据说巡检司的薛旅帅跟曹方回的关系很亲近,总不会是偏袒徇私吧……”
这异议才刚提出,就有无数声音怒斥:“少胡吣,薛旅帅是何等样人,怎么会徇私舞弊!再者说,为了个曹方回,至于把曹家三个主子都缉拿了么?要不是真有冤屈,又岂会弄得这样大阵仗。”
“这话有理,之前有人说曹家大房都亏空了,一直是二房曹方回在接济,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必定是大房觊觎曹方回的钱……”
狄小玉浑然不理,只沉浸于自己突如其来的绝世美貌之中。
杨仪听着外头的议论,勉强收敛心神,眼见巡检司将到,杨仪叮嘱:“狄姑娘,我跟你说过什么来着?”
“啊?”狄小玉醒神:“哦!你叫我话不高声,笑不露齿,走不掀裙……杨先生,前两个还成,后一个有点儿过了吧?我又不是死人。”
杨仪道:“大家子的姑娘都是这样的,你想,薛旅帅是京内出身,他们那的女子多半都是这样。”
狄小玉眨了眨眼:“哦。”她原本怕弄的衣裙褶皱,坐的直直的,说到这里便往后一靠:“可惜我阿娘去的早,我总跟着爹疯跑,不然我也那样,十七就会喜欢我了吧?”
杨仪听到那句“去的早”,心有戚戚然,勉强笑笑:“倒也未必,比如满院子百花盛开,你总会有格外的偏爱的一种,难道其他的花儿就不美了?只不过有所偏爱而已。”
狄小玉似懂非懂:“杨先生,你是在安慰我么?你怕十七仍不喜欢我,我又伤心对不对?”
杨仪见她竟忽然领会,只好说道:“我只想让姑娘知道,不管别人喜不喜欢你,你都不差什么,在有些眼里,你必定是最好最美的那朵花。”
狄小玉微怔,脸上有点晕红:“哎呀,你怎么这么会说话,弄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杨仪只是想让这小姑娘高兴点儿,意识到自己又多嘴了:“姑娘莫怪,是我唐突了。”
狄小玉叹气:“杨先生,虽说我跟你没缘,不过你放心,你这样好,不愁没又美又好的花儿喜欢呢。”
杨仪呆了呆……沙马青日仿佛也说过类似的话。
狄小玉苦苦思索,忽然想起来:“对了,后天就是泸江那边的浴佛节,到时候四边村寨的人都会去参加,热闹的很,还有好些别的族的女孩子呢,不如咱们去看看热闹,也许……会有天降的缘分呢。”
杨仪看她笑的意味深长,便道:“这个倒罢了,旅帅这边的事情已经完结,我也好离开了。”
狄小玉大惊:“离开?你要去哪儿?”
正在问,车已经停了。
巡检司内,薛放站在廊檐下,戚峰在他身旁:“我真没骗你,那狄小玉……该不会换了一张脸吧?看着横竖不像了。”
薛放嗤之以鼻:“你是没见过女人还是怎么着?一个小丫头就把你弄得魂不守舍颠三倒四。”
戚峰道:“十七,你是没见着她,等你亲眼见了你就知道了。”
薛放哼道:“滚你的蛋。”
就在此时,斧头从门外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张着嘴往后指指点点。
薛放嘶了声:“这小子突然变哑巴了?”
斧头在那还没指点完,门外有人走了进来,薛放正不以为然,忽地看到一道芊芊身影,脊背挺直,袅娜端庄地走了进来。
“那是……”他正要问那是何人,那女子抬头,好一张花容月貌的脸,似曾相识。
薛放愕然:“狄小玉?”
戚峰在身旁轻轻怼了他一下:“我说什么来着?是不是换了脸,还是整个儿换了人?”
薛放不语。
那边狄小玉缓步走了过来,屈膝行礼:“十七哥。”
要是往日,她这会儿那会如此,分明是会用跑的,声音也必不是现在这样温婉。
薛放眉峰微蹙:“你在搞什么?”
狄小玉浅笑:“十七哥,有何不妥么?”
薛放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觉着冷飕飕:“没、没什么不妥……挺好。”说了这两个字他想起来:“谁……给你捯饬的?”
狄小玉眨了眨眼,天真无邪:“人家只是换了件衣裳,梳了梳头,怎么这样说呢。”
薛放喉头动了动:“唔,好。那你……”他好不容易想起来自己要问什么:“杨易呢,听说他跟你一起?”
“杨先生借我的车顺路去安平堂买了几幅药,现下回房去了。”狄小玉回答过后,也想起一事:“十七哥,怎么杨先生说要走呢?是你要叫他走的?”
薛放意外:“谁说要走,他自己说的?”
狄小玉还未回答,薛放迈步下了台阶:“真是奇怪……”经过狄小玉身旁,他又停下来仔细把她的脸看了半天,手指点了点,想说什么,最终只道:“挺好。呃……戚疯子,看着点儿。”
等薛放去了,狄小玉抿嘴一笑:“挺好?”她白向戚峰:“戚大哥,十七哥说的‘挺好’是什么意思啊?是夸我么?”
戚峰舔了舔唇:“大概、也许是。”
狄小玉叉着腰,挺胸向他走近两步:“那你觉着呢?”
戚峰的脸刷地红了:“你别过来。”
屠竹一回来便忙着去熬药。
杨仪吁了口气,趁着自己还有些精神,便把八段锦稍微地练了一会儿。
正在马步怒目出拳,便听到一声低笑。
杨仪回头,竟见薛放站在门口:“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只得敛袖:“回旅帅,是八段锦,修身调气的。”
薛放一步步走过来:“我看着拳法不像是拳法,还以为是跳大神呢。”
杨仪后退半步:“旅帅屋内说话。”
“不用,就几句话,”薛放一抬手:“今儿你同狄小玉出去了?”
杨仪早知道他必会有此一问:“是。”
薛放道:“她……弄得那鬼上身似的,别是你撺掇的吧。”
杨仪皱眉:“旅帅觉着狄姑娘那样不好么?”
薛放叹气:“好看,好看到不像是她了。”
杨仪问:“女大十八变,狄姑娘也不会永远都像是小姑娘一样。而且眼睛所见,未必就是真,世间的人多的是两幅甚至更多面孔……旅帅怎知道那一副是真的。”
薛放看她:“你话里有话。”
“狄姑娘对旅帅的心思,巡检司人人皆知,难道旅帅不知。她今日如此,也是女为悦己者容罢了。”
“哦,我知道了,”薛放颔首:“原来你不仅是当大夫,又开始说媒拉纤了。”
杨仪不接茬:“狄姑娘最可贵的就是她不加掩饰,表里如一,而如今稍微打扮,便艳惊四座,旅帅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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