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大人纵使心疼,却照样没办法。
并非他们自私,而是在生死危机面前、在仅有的进食时间里,必须先让大人吃饱才能有力气护住孩子,倘若三个与风浪对峙搏击的大人没有力气,孩子也只能跟着死去。
王宝山被晃了下,赶紧告诫木槿:“抓住麻绳!”
不光他们,几乎每户准备了竹筏的人家都在竹筏上面绑了麻绳。
洪水必然伴随着风浪,一旦不注意就可能从竹筏上掉下来,手中抓个绳子能在必要时保住性命。
木槿听罢,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时间就迅速调整状态,生死攸关的节点,哪怕犹豫一小会儿,便可能将小命给搭进去。
祸不单行,原本雨变小许多,但这会子竟再次下雨来。
刚开始属于蒙蒙细雨,等到后头却变成倾盆大雨,莫说木槿他们,两个孩子被母亲外祖抱在怀里、身上还穿着特制的防水衣物,同样被淋成了落汤鸡。
木槿试图用身体给双胞胎遮挡风雨,然而这到底是无用功,雨水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压根不给她们躲避的机会。
水滴顺着额头留下来,在眉骨处略微放缓流动的步伐,最终毅然决然继续往下,直到把双眼糊住。
眼睛被不停落下的雨水冲击得生疼,木槿草草擦过就再次将注意力放到旁处,她实在无法承受分心带来的后果。
安逸的时候总觉得时间流逝太快,好像稍不注意一天就过去了、一年便消失了,当面对灾难之际,时间被无限拉长,木槿已经不晓得到底过去几个昼夜。
狂暴的风浪无情拍打他们的身体,水底的浪花三五不时来个偷袭,在如此猛烈而密集的袭击下,年老的王宝山率先撑不住,木槿跟崇武全神贯注紧盯水面时,王宝山竟抱着孩子昏睡开来。
若非他身体微微倾斜到木槿身上,木槿恐怕还需要再过会儿才能察觉。
眼瞧着风波再起,木槿立马把王宝山叫醒:“爹,快醒醒,还不能睡。”
王宝山一个激灵直起身体,他怀里的吉祥已经睡过去了。
是的,孩子被全身淋湿后哭闹不止,可随着时间不停的流逝,他们再没有哭闹的力气。
看着身边消停的姐弟俩,木槿不仅没有松口气,反而越发提心吊胆了。
在这般恶劣的环境下,双胞胎虽然已经进食、哭闹比寻常更少,却总给人一股子病怏怏的感觉,她觉得孩子也许得了风寒。
木槿顾不得暴露的风险,她拿出空间里的干衣服给如意换上,又喂给她感冒药,至于吉祥那边亦如法炮制。
作为木筏上唯一的壮劳力,崇武没有太多精力放在他们身上,王宝山困顿到两眼昏花,见木槿给孩子换衣裳,竟后知后觉地问:“都是湿衣裳,换它做甚?”
木槿再次给孩子披上蓑衣:“这两件总不像方才般淌水。”
王宝山似乎没有精力再去分辨木槿说了什么,他依旧紧紧抱着怀中的吉祥,双眼无神地望向前方。
前方没有人烟,打眼望去照旧只见他们这艘孤舟。
王宝山声音嘶哑,似在自言自语:“不晓得你娘她们在哪里?到底……”
短短几日功夫,他们架着小小的竹筏漂泊到不知名的地界,更是亲眼见识无数人的小舟翻滚进无边的波浪中,最后被洪水吞噬的模样。
见到太多生死别离,王宝山不知道老妻与长子等人到底是生是死。
崇武眼里瞬间湿润,泪珠却死活不肯离开眼眶。
他哽咽道:“娘跟大哥他们保准没事,我还想吃娘做的肉包子呢。”
灾荒来到之前,他家属于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富户人家,每隔十天半月总能见到回荤腥,如今过去好几年,崇武依旧记得肉包子的香味。
木槿没说话,她早就没了说话的力气。
过去几天忙着在洪水冲击下保命,风浪吹吹停停他们一刻都不敢懈怠,几乎不曾想到王李氏她们。
今日风浪罕见地停了近两个时辰,他们难免想到不知漂泊到何处的亲人。
王李氏同样在念叨儿女。
她随长子夫妇一道逃生,崇文跟周氏年轻力壮又不曾带孩子,虽说照样困难重重,却总归比木槿他们好过点。
当初风浪来的时候,王李氏她们的船只不算牢固,几乎半翻过去,竹筏上头的东西自然没保住,连王李氏都险些掉进水里,得亏周氏及时拉了她一把才免于厄运。
水囊早就不见踪影,幸好食物被三个人分别揣在怀里让她们不至于饿肚子。
然而身上的蓑衣也在手忙脚乱中不见踪影,雨水顺着衣襟流下去,食物早就被泡软了。
崇文却不在意,假使能够活下来,吃馊掉的食物又算什么?
他才不介意!
王李氏等人情况比木槿更为凶险,她们三个大人尚且如此,何况木槿还带着两个稚童,想必要艰难得多。
王李氏不求旁的,只盼一家人能够整整齐齐。
王李氏看着不远处几艘船桨,船身比他们的竹筏宽敞许多,上头还有遮挡雨水的船檐,要么专门以捕鱼为业、要么是大户人家。
反正无论如何都同她们没有干系,短短几日的经历,将各扫门前雪的道理给诠释得淋漓尽致。
最艰险的关头,王李氏就曾亲眼看到旁边的木筏翻掉,连几岁的孩童都被冲进水里。
当时那艘木筏跟她隔着仅仅一臂的距离,但王李氏与崇文却眼睁睁看着那户人家求生的眼神紧盯住她们、最后彻底沉没。
他们没法子,风浪如此大,保全自己已经不容易,如果当真逞能救那一家人,他们恐怕也要跟着沉没。
不知过去几日几夜,终于雨消云散。
太阳罕见地在空中露了回面,即使只有不到两刻钟,却到底给了受尽苦难的人一丝希望。
太阳已经出来,或许灾难在不久后便会消失。
木槿看着天气转晴,在太阳短暂露面以后,并没有再起风浪,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显得格外逼仄。
她不晓得究竟何处出了差错,加上孩子五个人缩在木筏上,这两日他们再不曾遇见任何人,仿佛已经被尘世隔绝。
有那么一瞬间,木槿甚至生起种莫名的恐慌,就算灾难巨大,可当初几千上万人在药山避险,后面几日遇不见任何人委实过分怪异。
穿越这种事已经发生过一次,难不成他们又穿到了新的时空?
不,应当不是这样!
所有的地面建筑与山川河流都被洪水所覆盖,甭说木槿,连生存经验丰富的王宝山都无法辨认他们的大体位置,不过眼前依旧被泛滥的洪水包围,新的时空总不会连洪灾都在复制从前。
他们不晓得被水流冲走多远,只记得距离当初避难的山丘已经愈发远了,而且三个成年人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到抵御洪水上,如今连东西南北都不清楚,暴风雨停止又如何?
还不是与铁锅上的蚂蚁一样手忙脚乱不知归处。
如今王李氏不在,管束他们的便成了王宝山。
最初几日风浪极大,必须有足够的力气才能撑下去,所以便不曾吝惜粮食;现今归于平静,最打紧的事在于怎样撑到洪水退掉。
王宝山清楚携带的干粮有限,而洪水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退下,必须节俭着用才能撑到最后。
崇武撕下小半块干粮后便将它还给木槿。
他在接二连三的灾难中有了极大的成长,再不是当初那个为了口吃食悄悄溜到姐姐家开小灶的少年。
外甥外甥女尚小,他省出口吃的就能让双胞胎多出点存活的机会。
双胞胎刚发热不久,烧还没有完全退掉,以一种格外可怜的姿势蜷缩在大人怀里。
木槿再次伸手摸摸如意的额头,上头依旧发烫。
吉祥情况比如意略好些,按照王宝山的说法,吉祥的烧不久便会退掉啦。
木槿将浸湿的手帕给如意敷上,试图用这个法子使如意额头上的温度恢复正常。
至于退烧药,她早早就喂给了孩子。
相比于高热不止,三岁的双胞胎服用小剂量退烧药并没有太大副作用,眼下最紧要的是先让孩子体温恢复正常。
虽说后头没有太大的风浪、崇武不曾划动木桨,但竹筏却并非静止不动,它自然而然随着水流的方向漂流。
倘若没有发生被迫背井离乡、家人离散的悲剧,眼前的画面看起来倒有几分诗意在。
奈何木槿等人急得焦头烂额,在她们眼里,连水流的声音都带着无法消散的罪恶。
狂风骤雨停歇后,崇武终于有了喘口气的机会。
腰腹臂膀依然酸疼不假,可崇武总想着赶紧跟娘和兄嫂她们汇合,他终于忍不住问道:“爹,姐姐,我们接下来往哪里去呐?”
王宝山盯着周遭过于空旷的环境,说道:“还有哪里能去?”
他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离散的家人,然而天地广阔,他并不晓得她们如何了。
崇武低下头不再说话。
他前所未有地期盼大水赶紧落下,好让全家人再次团聚。
又过去数日,吉祥如意的风寒好的七七八八,明面上的水和食物同样消耗殆尽,洪水终于不再如前些日子般泛滥,水位竟隐隐有向下的势头。
吉祥恢复了往日的活蹦乱跳,他对浩瀚无边的水面格外好奇,时刻想着探头去触摸竹筏下面的水,得亏外公和舅舅时刻盯着才没让他真掉下来。
而如意则因当初烧得更严重的缘故,至今仍蔫蔫的,木槿几乎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如意身上。
“咱们现今还有多少吃食?”王宝山如是问道。
“水已经没了,饼子倒还剩下两三张。”
其实照他们准备的食物数量,正常食用的话早在前两日就断了炊。
前些日子木槿拿空间里提前备好的食物撑了会儿,王宝山跟崇武忙着控制竹筏兼之又累又困,根本不曾费心思注意这等子细枝末节,父子俩等风平浪静之后才开始关注食物和水的问题。
因此,木槿再不敢同前几日般拿空间里的东西蒙混过关,唯有尽量俭省。
听罢,王宝山难免唉声叹气。
洪水水位比起初几日低不假,却难以在短短几日的功夫恢复往日的情形,到时候没死在洪水里却因缺衣少食给饿死,见到阎王都能委屈到哭出来。
“爹,我以后少吃点。”
以往崇武出力气最大,对食物的需求自然比父亲姐姐多,听闻食物告急,崇武立马做出牺牲自个儿的决定。
单单靠崇武一个人缩衣节食指定不成,王宝山感叹:“若能碰见刘半仙就好了。”
所有人的粮食都装在刘半仙的乾坤袋里,与他相遇的话,别的不说,食物至少不会短缺。
至于刘福贵可能在洪水中遇险的事,王宝山压根不曾想过。
短短三年时间,刘福贵多次显露神通,在乡民们眼中,他已然受到了上天眷顾,死谁都不会死他。
王宝山见他们的竹筏依旧顺着水流朝固定的方向漂泊,心中莫名生起股子后怕。
他将自己的担忧同儿女说起。
无论王宝山和崇武亦或木槿,在此之前都不曾跟洪水打过交道,只这两日的经历实在太过诡异,他们免不得胡思乱想。
有句俗话叫水往低处流,明州城附近地势以丘陵为主,再往东就是大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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