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并不多言语,只将里正的话说给王宝兴听。
“你们打算往何处去?”
报信的人回道:“我们预备去药山,那处山头高些,总不至于被大水给冲走。”
王宝兴并不知道所谓的药山在何处,他拉着那人仔细问了许多话,临了才说:“你们何时走?我同你一道。”
“明日鸡鸣时分在岔道口汇合。”
王宝兴:“成。”
即使没有织女镇的人前来报信,王宝兴也知道他们是时候离开此处了,周遭的水越来越多,从刚刚没过脚底板到脚踝再到小腿肚、膝盖……
眼瞧着大水避无可避,必须去高处才能逃过一劫。
前几日他已经叫族里德高望重又有见识的人前来商议过,囿于大伙刚迁居不久、对织女镇附近不熟,压根不晓得何处有足够高又安全的地方可供躲避。
如今织女镇递过来的橄榄枝正是时候,王宝兴在仔细听完里正托人传的话之后就毫不犹豫决定与织女镇的人一起过去。
而且东小庄众人都是从尸山血海里拼出一条活路来的,几乎家家户户有把大刀,纵使织女镇人多势众,可并不是他们的对手,王宝兴不怕他们设置圈套。
眼下唯一令他心急的便属于明日一早就要离开,委实仓促了些。
王宝兴敲响家中的铜锣,这是他与族人们逃荒前就使用的联络方式。
果然,在铜锣声响起不久,人们就三三两两来到王宝兴处。
随着积水越发多,众人心里难免犯嘀咕,隐约能够猜到族长喊自家过去的目的。
饶是积水没膝且土路泥泞难行,他们照旧拖家带口往王宝兴家赶。
逃荒路上靠族长才能顺利来到南边,众人皆把王宝兴当做前行的主心骨,仿佛只要王宝兴还在,无论发生何事都能顺顺当当渡过。
看着院子里乌泱泱的人头,王宝兴皱眉:“怎的来了这么多人?”
在王宝兴看来,每户人家当家的过来就成,老人孩子着实没必要冒雨前来。
有人咧着嘴说:“族长,俺总归要过来听听你咋安排,否则心里不落意。”
王宝兴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结,他转头将决定说了:“方才里正派人过来跟我说,织女镇预备往二十里外的药山上躲避大水,问我们要不要同行,我寻思着如今既没有旁的法子,何不同织女镇一道过去。”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在他们眼里,族长的决定就没有错过,自家只消老实跟着族长走就成。
木槿不知道药山在何处,但她晓得在洪水即将到来之际,地势高的地方总能比旁处多出些生机来。
而且木槿几乎跟王宝兴前后脚知道消息。
陈寡妇母子受到木槿不少照应,她自打被告知织女镇全镇都要往药山避灾后,就赶紧招呼儿子麒麟前来告诉木槿,麒麟离开的时候还险些与里正派来的人撞上,幸亏他机灵才躲过去。
对于要离开刚扎根不久的东小庄,人们心中早已提前做好准备,唯一算得上惊讶的便是明日就得出发,略微仓促了点。
王宝兴当然能猜到众人的想法,他道:“反正我们的粮食全被刘半仙收进乾坤袋里头了,各家带着竹筏和锅碗瓢盆就成,别贪多。”
说到别贪多时,王宝兴的语速格外慢。
人们辛辛苦苦积攒了那样多的家当,指定想全带上,不过如今积水这般深,走动比当初在逃荒路上还要艰难,着实没法子携带太多东西。
带着必要的东西就行。
中间木槿还提醒大家带上家中的水囊。
有人奇怪:“如今都发大水了,俺们不愁没水喝。”
倘若木槿提旁的事,他们保准马上答应,只是在发大水、水多得喝不完的情形下,再带水囊未免太奇怪。
木槿哪里怕没水喝,只因洪水往往会带来人或小动物的死亡,极易滋生细菌,倘若喝了不干净的水,人也会跟着生病,再严重点更会爆发疫病。
她跟族人们解释道:“我并非担心没水喝,而是听天赐提过一嘴说,在洪水亦或地动之后,外头的水被混进太多脏东西,人喝进肚子容易得疫病。”
许天赐外祖家世代行医,加上他自己就是秀才,借许天赐的名义说话更能让人信服。
说罢木槿突然想起旁的事——
当初在逃荒路上为了让族人们相信自己,她借许天赐的名义做过不少事,每回她都会在心里默默说等安顿下来一定要给他上香烧纸钱,结果来到南边又是忙着建房又是忙着织布,竟将此事给忘到了脑后去。
“等在洪灾里活下来,我必会给你烧纸上香,这回绝不食言!”木槿默念道。
王宝兴不懂医术,但他隐隐约约记得在从前读过的书里有这句话,他率先附和木槿:“五丫头说得没错,且听她的,带上水囊走。”
见东小庄两个主心骨王宝兴和木槿都说让带水囊,原本嫌弃水囊累赘想多带点被褥衣物的人立马噤声,即使心底里不乐意带,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带上吧。
众人散去之前,王宝兴再次叮嘱道:“记得明日鸡鸣前两刻钟先在村口见,我们一道去织女镇那头的岔道口同他们汇合。”
众人纷纷应答:“晓得了。”
对于木槿而言,贵重的东西都在空间里了。
如今她空间里除了自己和东小庄的粮食,还存放了各类可以马上食用的食物,譬如小米粥、馒头等等,又额外烧了一大锅水,直接把烧水的大锅给塞进空间里。
至于被褥和金银等贵金属,她同样放进空间里,如今只剩下家具放置在屋里。
等将所有物件收拾妥当,人们困顿不堪,木槿更是早早家去歇觉。
同时,木槿是全家头一个起床的人。
看眼前的模样,洪水必然会到来,却不知道究竟何时才能落下去,换句话说,他们往后很长一段时日都会在外漂泊。
大人不碍事,孩子的日子则最为难过。
尤其南边多蚊蝇虫豸,孩子肌肤又娇嫩,平常稍有不注意就会被叮个大包,之后又要开始露宿野外的日子,木槿特地烧水给孩子洗澡擦上痱子粉,就算无法阻止蚊虫叮咬,却多多少少可以为皮肤提供一层屏障作用。
至于她自己,也早早梳洗好将贴身的换洗衣物塞进空间里。
出发时天色尚未变亮,众人指定没有空闲生火造饭,唯有啃几口此前准备好的食物囫囵吞进肚子里。
木槿先在空间里拿出准备好的热乎粥喂给孩子,又将粥装进水囊里避人耳目——最初她在逃荒路上用过这个法子,同时准备两个外表相似的水囊,一个正常放在外面,一个则放在空间里保温,确保大人孩子都能吃到口热乎东西。
如果有鸡蛋就好了,鸡蛋能够快速补充营养,无论大人亦或孩子都能受用。
奈何乱世里人活下来尚且不易,哪里有空闲养鸡鸭,纵使养活过,照样将鸡鸭充作食物填饱肚子了,想买鸡蛋都没处买去。
幸好双胞胎已经三岁多,相比于刚逃荒时身体强壮不少,生病夭折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待收拾完,木槿就抱着孩子去跟爹娘汇合。
王家东西已经收拾妥当,铁锅厨具以及部分粮食皆放在牛背上,其余衣裳银子则由家里人自己背着。
崇文崇武两兄弟还每人拉着一个木筏,倘若水变深,手中拉着的木筏是可以用来救命的。
不过因为外头的积水已然没过膝盖,木筏自然而然漂浮在上头,倒不必花费太大的力气拉它,只消控制好方向即可。
最让家里人头疼的还要属那头黄牛。
牛不如人灵便,在积水这般深的情形下行动愈发艰难,加上动物对于灾难的感知同样灵敏,黄牛或许已经意识到灾难即将到来,再不复从前的踏实温驯,竟隐隐露出几分狂躁来。
而且药山不晓得是什么情况,他们尚且知道去药山避险,离药山距离更近的村庄自然不会错过,到时候想护住耕牛恐怕要花费不少力气。
木槿同王宝山提过她的担忧,但不等木槿说完,话就被王宝山打断。
在王宝山眼里,耕牛就是他另一个孩子,他不允许任何人打牛的主意,即使是自家闺女也不成。
看着王宝山防贼似的眼神,木槿悻悻离开了。
东小庄好几户有牲畜的人家面临同样的隐忧。
不远处就是虎视眈眈的陌生人、牛在泥泞难行的土路上行走举步维艰,欲保住耕牛,必须下死力气才成。
至于说把牛宰杀掉,农家人怎么舍得?
与王宝山差不离,农家人将耕牛视作与儿女同等重要的存在,除非真的等不到活路,他们轻易不肯放弃耕牛。
因此,人们只能拖拽着耕牛往前走。
人们穿着布衣草鞋往前走,刚迈出家门,膝盖以下就被水浸透。
木槿有提前准备,空间里有几套雨衣,她提前改造过,把一层布料缝在雨衣外头,能够保证身体不被淋湿,鞋子也做了类似的改造,如今木槿跟吉祥如意身上都穿着类似的防水衣物。
不过她下半身全浸在水里,即使防水性能再好的东西都不会万无一失,腿上还好,鞋子里早就灌满了水。
两个孩子倒不碍事,他们被家里大人轮流背着,除却用后世雨衣制造而成的特殊衣物,还分别穿了蓑衣,连头发丝都没湿。
泥土粘鞋,每每走出一段距离就得拿竹筹将鞋底粘上的泥土刮干净继续走,在跟织女镇的人汇合之前,木槿就用竹筹刮了两三回。
见到东小庄的人马过来,织女镇眼尖的人立马注意到他们带的家当实在太少,当初车队逃荒过来时,家家户户满载粮食,就算这一年多时间里没有多少收成,却怎么都不可能把那么多粮食给消耗干净。
如今与东小庄比起来,织女镇倒显得阔绰很多,他们大包小包将所有能带的家什全给带上,木筏上头同样绑了不少东西,行进起来格外艰难。
里正凑上来问王宝兴:“老兄,你们东小庄咋就带这么点子东西?”
倒没存坏心思,纯粹因为好奇。
如今水位日渐上升,屋里指定会进水,粮食会被水淹没甚至发霉,人们竭尽全力带更多粮食出来,除却粮食实在太多的富户人家,其余人皆将所有能带的都带上。
在里正看来,就算实在没法子全带出来,总能带个大半,东小庄那群人委实太怪异。
王宝兴回道:“外头路这般泥泞难走,能从大水里活下来已经不容易,还不如将粮食放在家里,说不准过个十日八日水就退了。”
里正却露出不大赞同的表情。
外头人人缺衣少食不假,护住家当同样需要花费天大的力气,可把粮食放在随时可能被大水淹没的房屋里,无异于暴殄天物,
甚至连胆大包天的流民贼人都不屑于豁出性命游到被大水淹掉的地界寻找食物,等待那些粮食的命运只有发霉。
譬如里正自个儿家,他家比寻常人家富裕、存粮自然多些。
他跟老妻儿女把能带的粮食全给带上,实在无法携带才将剩余的给藏在地窖,谁知东小庄这群人看似精明,却愚蠢到每家只带大半袋粮食。
里正忙着逃命,倒没空继续搭理东小庄。
王宝兴怎会不知里正的想法,他并不在意旁人的看法,反正关系到大伙性命的粮食都藏在刘半仙的乾坤袋中,只要他们能在洪水里活下来,后头再不会有什么灾厄。
同样,东小庄轻装简行的好处在逃命的路上显现出来。
道路泥泞不堪、积水不停上涨全然没过膝盖,十来岁的孩子大腿甚至要被积水淹没,人们即使不带任何东西行走都十分困难,更逞论携带这般多的家当。
织女镇的乡民每每走出几步道就被累到大口喘气,恨不能在背上插根翅膀马上抵达药山。
假如不带任何东西,一天之内就能到达药山,结果因为道路泥泞、家当太多的缘故,他们在天黑时才走了不到一半路程。
东小庄安顿下来之后,只对织女镇和明州城的大致情况有所了解,并不清楚与药山的具体距离,之所以晓得走了多少路还是织女镇那群人说的。
外头全是积水,连坐都没处坐,人们所谓休息不过是停下前进的脚步略站站而已。
大人还成,尚且可以勉强支撑,孩子却不好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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