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祖母
走向未知的道路
女眷们轮流守夜, 好让拉车下大力气的男人略微喘口气。
不知道谁家的鸡还没有宰杀,清晨天刚蒙蒙亮就听见鸡打鸣的声音。
当时木槿在守夜,她第一反应不是觉得这副安宁的田园风光有多美, 反而想到了鸡肉。
或许受伤之后有些矫情,她对肉食有前所未有的渴望。
又怕把空间里真空包装的鸡腿、鸭翅等拿出来太招人眼, 她顶多吃点面包、糖果或者水果罐头, 始终没有机会尝到肉味。
其实, 之前剩下半头牛的牛肉属于实打实的肉类, 不过车队里有百十号人, 分到每个人手上就不剩多少。
加之半头牛吃了七八日,所以能到每个人嘴里的不过剩下个肉丁而已,木槿实在太怀念能大口吃肉的日子了。
如果能回到现代, 她一定要狠狠责骂减肥的自己,明明食物那么美好,为什么偏偏想不开减肥呢?
现在想吃都没得吃!
大人们纷纷从温暖的被窝里出来, 刚出屋子, 冷风扑到怀里, 将人给冻得打个哆嗦。
木槿将如意吉祥从被子里抱出来,给她们套上厚实的棉裤棉袄, 然后把小棉帽戴在头上。
与现代不同, 当初木槿和王李氏给姐弟俩做棉裤棉袄时没有做的太贴身,特地做大几号, 所以现在他们穿着正好。
然而照孩子如此快速的成长速度, 身上的棉裤棉袄在下个冬天肯定会紧巴, 希望到时候已经安顿下来, 免得让孩子跟着吃苦。
刚才守夜时, 木槿和周氏就提前把火堆支上, 家里人起来之后可以立刻吃饭。
锅里是热腾腾的粳米粥,上头还温着馒头,味道特别香。
有族人馋咸菜,感叹若有咸菜吃就更好了。
底层百姓平日连吃饱都难,更不要提蔬菜肉食的供应,平日大家都是在自家院子旁边开垦块菜地,想吃菜就去里头摘,偶尔也会在山脚下摘野菜来吃。
等到冬天,什么菜都没有,大家就将之前收的白萝卜整个用盐腌渍,晌午吃饭就着饼子窝头吃咸菜。
等春天到来,好不容易有了野菜,人们再不会对腌萝卜有任何留恋,他们又欢欢喜喜跑去挖野菜了。
现在连最嫌弃的咸菜也没有,许多人嘴巴里快能淡出鸟来了。
木槿把粳米粥喂给孩子,先让她们暖暖身体。
喂饱吉祥如意之后,她才自己喝粥吃馒头。
昨日经历多么多,确定细娘等人无法留在江梁城,王宝兴就重新定下规矩。
原本说好到江梁城就给六个女人每人一百斤粮食放她们条活路,六个女人必须在路上配合车队的检查与监视。
当初两边都觉得对方不安好心,现在成功走到江梁城,知根知底后女人们反而不愿意再离开车队,她们跪求王宝兴能够给自己提供些庇护,带她们一道去南方。
王宝兴看见孤苦伶仃的妇人们,终于答应她们的请求。
他道:“可以让你们跟着走,不过你们也瞧见车队里粮食多,赶路本来就艰辛,肯定不能再有人来吃白食,若想跟着我走,你们眼里要有活才成。”
“俺们跟在后头帮你推车、捡麻袋,只要老翁能带着俺走、给口饭吃就行。”
她们清楚看见车队里走着走着就有粮食掉下来的场景,虽说卖掉些粮食,赶路却仍旧艰辛,她们能帮忙干活。
王宝兴道:“那你们就跟着车队走,吃饭时跟随我家便好。”
女人们背的被褥还是从土匪窝里带来的,因为顾忌山上的铁锅煮过人肉,所以根本没有将它带下来,之前那几日,她们去每家轮流吃饭。
现在有王宝兴的准话,女人们心里总算有了定海神针。
而细娘却不像同伴们般安心,临近离去,她东张西望,仿佛在期待什么。
木槿看向心事重重的细娘。
若无意外,她应该在期盼亲人们的到来。
在外受苦的游子希望在家乡、在亲人处得到慰藉,哪怕曾经的记忆并不愉快,可他们在心里不停对过去的记忆加工创造,最后剩下的只有美好。
受过众多苦难而且即将离开家乡的细娘,即使已经被叔伯逼迫殉节全了名声,她依旧渴望再见他们一回。
或许这回就是彼此最后一次打照面了。
经历逃荒,车队里很多人心里清楚路上往来比想象中更为艰难,而且他们还不晓得去哪里定居,犹如浮萍漂泊不定,他们明白细娘的心思,倒没有催促赶路。
等天色大亮,细娘的叔伯方才姗姗来迟。
大伯拉着木板车,上头坐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正是她的祖母。
分家之后,祖父母跟随长子家过活,祖父十多年前就病死了,只有祖母身体还康健着,是周围有名的老寿星。
因为世代积攒下来的家当,每个儿子都分了二十几亩地。细娘外祖家是商人起家,所以母亲带来的嫁妆银子更多,她父亲用妻子的嫁妆银子买房置地,再加上夫妇二人经营得当,居然置下份不小的家业。
四个儿子里头老三最有出息,结果却被那群天杀的土匪给杀死,最小的孙子孙女死不见尸,祖母眼睛都要哭瞎了。
听老大说细娘回来江梁城时,祖母还扯着嗓子问:“啥?细娘回来啦?你可别诓骗你老娘!”
她耳朵早两年就听不见,听老大重复好几遍才确定细娘回来的事。
老婆子腿脚不便利,靠几个儿子套车拉过来才成。
大伯父嫌弃细娘丢掉清白,着实不愿再与她牵扯,奈何老母亲一哭二闹三上吊非要来见孙女,最后耗不过老婆子,只能答应带她过来。
看见祖母,细娘在几步之外跪下。
她怕祖母也会跟叔伯们一样嫌弃自己。
老婆子颤抖着伸出手,招呼细娘过去。
她已经七十岁,除却富贵人家,整个江梁城也很难找到如她般高寿的,就算早年间也唾弃丢掉清白的妇人,但活了那么多年,老婆子竟咂摸出不少大道理。
跟她一般岁数的,早十几二十年就被埋进黄土里,现在烂到骨头渣都不剩,早年花费好些年都想不清楚的事儿等快入土方才咂摸出味来。
经历的生离死别多了,那点所谓的清白不过是做给世人看的,清白也好、不清白也罢,都改不了命数。
所以说,人活着不能只把自己拘在个小框框里头,不然一辈子也就那样喽。
看见四个儿子如出一辙的迂腐,老婆子总觉得当年不该把儿子送去老秀才的私塾里头。
她跟老头子置下的家业不少,江梁城又不比乡下,若想管理好家财总要认识几个字才不至于被人蒙骗去。
所以自老大开始,每个儿子都在十来岁的年纪被送到老秀才的私塾里头念上两年书,老夫妻俩不求别的,只消儿子认得几个字会算数就成。
就算在江梁城里头,几十个人里头都不一定能找到个识字的,所以她家有四个识字的儿子着实令不少人艳羡,老夫妻俩也兀自得意。
结果好的没学到,坏的倒给学了个十成十。
儿子们顶多学会《千字文》《三字经》而已,但开口就是“之乎者也”“子曰”,至于“子曰”后头是啥,四个儿子没有能说清楚的。
老婆子活的年岁越久、经历越多反而越后悔当初把儿子交给固执酸腐的老秀才,所以听老大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起孙女,老婆子气急。
老大快五十的人,头发都白了,她再说旁的也来不及。
老婆子只能让他兄弟三个将自己拉到此处来。
好在儿子们迂腐归迂腐,却个顶个的孝顺,听见老娘吩咐,二话不说就将她带来。
她行动不便,孙女又在几步之外,着实把老婆子急到不行。
见祖母颤抖双手招呼自己过去,细娘才大着胆子跪伏到祖母身旁。
祖母抚摸细娘黑亮的头发,不停说:“孩子受苦了。”
孙女被娇养着长大,头发又黑又亮,经历过许多劫难之后,即使颜色比不得从前,头发却照旧又黑又亮,比别人好看许多。
细娘趴在祖母身旁呜呜直哭。
她以为祖母也会同叔伯们一样觉得她有辱门楣、逼自己去死,见到祖母如同往常般怜爱地看着她,她仿佛回到了从前承欢膝下的日子,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哭了许久才停下。
“真是个苦命的孩子。你听祖母的,等到南边之后莫要再回来,往后要好生活着,甭管旁人说啥,自个儿过好日子最重要。”
祖母明白自己活不了几年,她活着的时候能让儿子们顾念自己,从而好好对待孙女,可她一旦死去,孙女又会回到孤苦无依的状态,还有街坊邻居的风言风语,细娘想过好日子都难。
她进来之后首先把车队打量个遍,见到里头皆为老实忠厚之人,而且人家既能将细娘等人好生带到江梁城,定不是坏人。
让细娘跟随他们去新地界重新开始,比在江梁城更好过活。
老婆子从袖子里摸出个红布包裹的东西来,递给细娘。
“你几个姐姐出嫁时,我都给了她们陪嫁,今日我将你的那份带来了,往后过日子也好有个傍身之物。”
四个儿子皆十分孝顺,所以祖母手里头不缺银钱,她早几年就给孙女们备好嫁妆,每人一个银镯子,谁也不偏向。
见细娘要将红布打开,祖母将手附在孙女手背上,继而拍了拍,她的意思是离开后再打开。
顾念细娘孤苦无依,祖母把自己早年的金戒指、金耳环一并放在里头,若让三个儿子瞧见,总归不好。
祖孙二人说了不少体己话,眼见太阳快出来,祖母不敢继续耽搁时间,她对细娘说:“该嘱咐的我都嘱咐了,你记得我说的话,活着最重要。”
然后,她让长子将自己推到王宝兴跟前。
老婆子眼花耳聋,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刚进来就看出王宝兴才是主事人。
她挣扎着从木板车上下来,看见她颤巍巍的架势,木槿都要怀疑老太太接着就得摔倒。
她扑腾跪倒在地上:“若没有恩人,细娘她定然无法活到现在,也请老爷你好人做到底,念着她可怜,提挈她一块往南走吧,我老婆子给恩人磕头了。”
不管王宝兴要拉她起来,细娘祖母挣扎着磕完三个响头才由人扶起。
她的年纪能算得上老寿星,见她下跪,王宝兴难免觉得不自在,将人扶起的同时嘴里不停念叨说折煞他了。
“细娘,快过来,给恩人磕头。”
听见祖母的召唤,细娘眼含热泪对王宝兴磕头。
细娘知道车队里都是厚道人家,她反复说让祖母放心。
直到再也耽搁不得,方才依依不舍告别家人,走向未知的道路。
作者有话说:
晚上十点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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