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母:“闺女再使把劲,生下来就好了,生下来就好了……”
她的话将细娘从几近晕厥的状态里拉出来。
对啊,她为何受尽屈辱也要活,现在为了生下畜牲的孩子而死去,未免太对不住自己。
她咬咬牙,眼睛里充满狠劲,听从周母的安排使劲。
良久之后,终于传来孩子的哭声。
孩子的哭声嘹亮,在细娘听来,像极了那群恶人折辱她时的坏笑声。
细娘厌恶地瞥过头去。
她把手放在孩子的脖颈上,只消使使力气就能让他从人世间消失。
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弱,直到帮忙生产的妇人看见细娘的动作,她才如梦初醒,害怕地缩回手来。
周母不清楚内情,对细娘道:“孩子如此瘦小,若你有奶还好,没有的话就……”
这样小的孩子光喂米粥根本养不活。
周母怕细娘伤心,特地止住话茬。
说实话,周母看见大丫受到土匪的羞辱,所以同样对土匪恨之入骨,对几个女人也没有好印象。
不过看到虚弱无力的细娘,她难免动起恻隐之心。
周母想到自己当年生大丫的场景——
大丫是周家第一个孩子,丈夫婆婆见她生了个闺女,连个好脸色也不给,周母顶着数九寒冬的天气用凉水洗尿布,可谓吃尽了苦头。
现在见到细娘,不禁想到当年的自己,所以说话也和气起来。
听完周母的话,细娘眼睛一亮。
她没有听从妇人们的劝说给孩子喂奶,也拒绝别人递过来的米汤。
她仿佛在熬,熬一个最后的结果。
第二日,孩子就没气了,而细娘先是松了口气,继而落下眼泪来。
王李氏过去看过当时的场景,她觉得细娘太过狠心:“毕竟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
“又不是她情愿生孩子,被土匪逼迫了而已,如此也好,大人孩子都能解脱。”木槿说。
无论什么情形,女性都应该有主宰自己身体的能力,而细娘被土匪逼迫羞辱还险些没了性命,她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被迫怀孕生子,本就十分可怜,队伍里的妇人没有受过细娘的苦楚,说话时难免有高高在上的意味。
木槿想起了现代一个新闻,女子不愿生二胎,结果丈夫却“不小心”使她怀孕,她自己的体质同样不适合打胎,加上丈夫以离婚相威胁,女子迫于巨大的压力只能选择生下孩子。
结果对孩子却始终不冷不热,被周围人指责没有母爱。
木槿看到之后嗤之以鼻,产生母爱的前提是自愿怀孕生子、自发去爱孩子,而非做一个冷冰冰的生育机器,以妻子的名义做代/孕工具。
女人有权利主宰自己的子宫,绝不应该被他人胁迫生育。
细娘连打掉孩子的选择都没有,现在带着圣母心去苛责一个遭遇悲惨的女人,实在没有必要。
听见木槿的话,王李氏叹气:“唉,都怪那群挨千刀的,净祸害人!”
是啊,都怪土匪。
若非他们,细娘说不准还在家待嫁,不至于小小年纪就尝遍世间冷暖滋味,最后不得不怀上仇人的孩子。
幸好土匪已经被消灭了,再不会有女人被□□、杀掉,细娘的悲剧不会再发生。
然而这座山头的细娘没有了,却不能消灭其他地方的“细娘”。
当灾难来临之后,女人似乎永远是最先受到伤害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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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江梁
对粮食动起心思
细娘拒绝别人替她埋葬孩子的好意, 她撑起虚弱的身体,慢吞吞在枯树旁寻了个地方,用铁掀将土挖出来。
刚生产完的少女, 动作尽显疲惫乏力,可她的眼睛里却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那团火焰是对于活着的渴望。
木槿看向细娘。
她的脸上还残留几分婴儿肥, 放在现代不过刚初中毕业的年纪, 却早已体会过世间百态。
细娘把孩子放进去, 然后又飞速埋上土, 好像如此就可以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
因为家家携带数目众多粮食的缘故, 队伍行进速度很慢,然而刚生产完的细娘实在太过虚弱,根本不可能跟上车队的速度。
王宝兴可怜归可怜她, 却不可能为个外人减缓前进的速度。
他让细娘坐在自己家木板车上,后生们过来替他拉车时正好可以带着细娘走。
细娘知道老翁良善,但总觉得自己拖累了人家, 半天之后就挣扎着下去。
王宝兴脸上半点笑模样也无。
他对细娘道:“你坐在上头便是, 不然下地走不动道反而拖累更大。”
细娘怕老翁嫌弃自己走的慢在半路上丢下她, 二话不说就斜坐到木板车上。
从前的悲惨经历让她明白,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女人根本没办法靠单打独斗在乱世里活下来, 她必须紧紧抓住眼前的救命稻草, 否则就会重蹈覆辙。
后面拉车的栓柱累到大口大口喘粗气,因为天气太冷, 呼出来的气瞅着就像白色的炊烟, 在空气里弥散开来。
他跟婆娘抱怨:“有了粮食之后反而更沉, 快把俺累死在半道上啦。”
他话里带着抱怨, 脸上却充满笑意。
以前跟随族长出来逃荒, 不过为了去有粮食的地方找口饭吃而已。
他清楚记得刚开始逃荒时, 全家只带走二百来斤粮食,路上根本不敢吃饱饭,生怕没走到最后就先把粮食吃光了。
后头果然遇见不少灾难,有几回还险些让他受伤甚至丧命。
结果越走到最后,手里的粮食反而更多。
栓柱记得遇见糯米砖时,穷惯了的他和婆娘不停往车上塞糯米砖,直到再也塞不下为止。
他拉着几千斤糯米砖上路,果然十分耗费力气,跟婆娘商量过后,决定不再像从前那般只吃几成饱,全家人把肚子吃的饱饱的才有力气赶路。
那也是他两年内第一回 吃饱饭。
再后来,上山遇见土匪,当看见孔武有力的土匪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车队里几百号人一气儿给控制住,他觉得这回铁定要葬身在异乡了。
结果木槿不晓得用了什么法子,居然把土匪们全给药昏过去,还让族人们又得来几千斤谷子和许多银两。
放谷子时,他的木板车上早就被堆满,栓柱不得不把车上的衣裳、陶碗甚至他无比珍惜的瓷瓶全给扔掉。
那个瓷瓶是他娘的陪嫁,听说打太姥爷那辈就有,放在大户人家不过是个摆件,对栓柱这种农家汉子来说却能算传家之宝,他即使逃荒也带着它。
奈何瓷瓶个头实在太大,能占半袋粮食的空,栓柱思来想去只能忍痛将它丢掉,然后把谷子堆到木板车上。
现在木板车上的粮食得有七八千斤,别说灾荒到来后,就算在丰年里他也见不到那么多粮食啊,栓柱家人口少,手头的粮食够他家吃好些年,往后再不怕被饿死了。
粮食多归多,重也是真的重,栓柱自诩是个力气大的农家汉子,可因为粮食太多,他每走动一段道就要停下来歇会儿,有时候实在拉不动,还需要婆娘与他合力拉才成。
而且木板车的绳子本来绑的很牢靠,却因为车上东西太多,赶路时三五不时有东西落下来。
不光栓柱家,别的人家同样不例外,所以谁也别嫌弃谁慢,总不能为了快点赶路而把好不容易到手的粮食给丢掉吧。
看见前面的牛车再次停下来,木槿熟练地翻身下车。
自从多了两千斤谷子之后,原本不快的行进速度愈发慢起来,几乎到每走几百米就要停下歇会儿的地步。
出现这种情况并不奇怪。
车队里每户人家的木板车都被粮食塞满,直到塞不下为止,前面王宝根家的粮食和糯米砖堆的高高的,有时候走着走着就有掉下来的架势。
牛根本拉不动那么多东西,王宝根家的牛有好几次累到口吐白沫。
木槿记得荷花满含担忧地对她说:“俺爹每天把糯米粉泡在水桶里给牛喝,就怕它倒下起不来,五姐姐你说俺家牛不会真倒下吧?”
以前大家爱惜粮食,许多人家给牛吃晒干的稻草,条件好点的例如王宝兴会给牛喂糠吃,而如今,伴随车上的粮食越来越多、牛快要拉不动的情形,人们迫不得已把干草和糯米粉混在一块喂它,只求它能够多下力气拉车。
木槿与荷花拥有同样的担忧。
她家牛车上也被装到满满当当,为了分担压力,崇文崇武担子上被堆了更多东西,走起路来扁担都要随之变形。
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甜蜜的烦恼吧。
与此同时,王李氏不光不像刚逃荒时拘着儿女们少吃,反而会劝大家多吃几口、再多吃几口,车上的粮食实在太多太多,王李氏总担心家里的木板车要被压垮。
不提其他人,单说家里食量最大的崇文崇武,每顿饭被王李氏喂到肚子都鼓起来。
干着繁重体力活的崇武甚至长高了几厘米。
——
几日后,众人方才看到江梁城的城楼。
城楼和高大气派没有半点关系,从远处看甚至有些低矮。
木槿曾听到细娘和王宝兴的谈话,根据她的意思,江梁城承平已久,既不像北方挨着游牧民族所以战乱频发,又没有更南边倭寇海盗的侵扰,所以才会出现如此情形。
在六个女人中,一个是从陵城附近的村落里掳来的,细娘被从江梁城掳来,剩余四人皆为过路的灾民。
他们若想打听江梁城的消息,只能从细娘身上下手。
见到江梁城近在眼前,王宝兴命人解下绑在她们手腕上的绳子。
离开可能藏有歹人的荒郊野外,车队再没有什么好怕的。
王宝兴将细娘叫过来:“江梁城可准灾民进入?”
细娘的父亲没有读过几本书,可性子却比许多老学究还要迂腐,从女儿十岁开始,父亲就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要求来约束女儿,她每年出去两回已经十分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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