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因为要不要坐牛车而无比纠结的还有王宝根。
王宝根家的牛在此前就曾倒下过一次,虽说因为缺水,不过王宝根从此对待家里的牛更为小心,他攒了半辈子钱才买到的黄牛可不能有个好歹,否则同要他的命没有两样。
所以,赶路时,王宝根小心翼翼侧着身子走在地上,手里头还牵着缰绳,婆娘和一对儿女则紧紧跟在车后头。
可山路实在太难走,王宝根腿脚磕绊到石头,那块石头恰巧还比较锋利,磕得脚脖子生疼。
这还是他穿的厚实又有绑腿保护的效果,若在穿得单薄的夏日,说不准会直接把腿脚给磕破。
王宝根不是那等愚笨的,见此情形,手脚麻利地爬到牛车上去,抚摸着温顺的牛:“老伙计,今日且辛苦你一遭,等咱们赶完这段路途,我就给你喂糠吃,整顿咱只吃糠。”
因为糠也能够做人的口粮,所以,那些有牲畜的人家,在逃荒前,除了带糠之外,还带着不少干草来节省用糠的量。
牛需要拉着一整车家什辛苦赶路,定然不能同在家里一般只喂干草、偶尔喂糠,赶路以后,一天至少要喂些糠才不至于让家里的牛累倒。王宝根许诺一顿只给牛喂糠就已经非常“大方”了,毕竟在危急时刻糠也能够做人的口粮。
——
走在路上,甚至可以听到妇人呵斥孩子的声音:“胖娃,别走上头,快来娘这里!”
那孩子十来岁的年纪,从来没有真正走过山路,正是好奇的时候,趁爹娘辛苦赶路没注意就一个人跑到旁边的山石上头又走又跳。
王家村倒也有一座山,可那是荒山,可没有单独开辟的整齐山路,半大孩子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
胖娃他爹正在辛苦拉着木板车,没有多余的力气管教他,他娘和他奶合力才把他拉回来。
一开始还好,大人们还有力气管教孩子、小孩也有力气调皮,走到后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为了运送军粮更为方便,这里被官府修整过,甚至路面相对平整。可从大方面来看,总体的大地形仍然比较崎岖,这就导致行路颇费力气。
木槿拿手帕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她早就自诩有经验,现在才晓得有多天真。走了才一个小时,却与在平地上走两三个小时差不离,让人累得直想原地坐下。
木槿往嘴里塞了一小块巧克力。
自从逃荒以后,除了用来补充能量的东西,她很少为了吃零食而吃零食,今天这块巧克力是额外奖励给自己的,木槿怕自己坚持不下去。
包括旁边的王李氏,一样累到满头大汗,但木槿这时候没办法像往常一样让她到牛车上头休息一会儿,山路费力,牛也需要比在平地上赶路多花好多力气,何况还有王宝山坐在上头赶车。若王李氏这时候上去休息,不说王李氏自己舍不得,就连木槿都十分担忧会让家里最大的劳动力半路倒下。
木槿只能在王李氏累的时候,让她靠着自己走路,这样的话,可以把身体的一部分重量倚在她身上,走路略微轻松一些。
至于更后面的崇文崇武,只能频繁地交替挑担子。
在平地上赶路,一般都是崇文挑一大半时间,接下来就换成崇武,崇武一直挑到队伍停下。
但现在不一样,光走路就已经十分耗费力气,更别说他们身上还有几百斤的担子,崇文崇武二人只好非常频繁地交替着来,这样虽说也累,可到底可以稍微缓一口气。
周氏见到丈夫又被换上,心里极为担忧,她每天给他揉肩膀,晓得崇文肩膀上因为日积月累挑着担子早就肿起来一块。
崇文念着崇武年纪小,大部分时候都是他来挑,受的累也最大,周氏反复劝他莫要如此。可崇文都是嘴上答应着,下次还这样做。
她心疼崇文,把铁锅背负到自己背上,以减轻崇文的负担。
崇文挑着担子轻易不能停下来,嘴里凶着:“你胡闹什么,快给我放回来!”
“我在娘家就日日做重活,嫁过来方才不用下地,却还有一把子力气,当家的你别管我。”
崇文差点就要把担子放下,好将铁锅从周氏那里抢回来。
可是后头还有赶路的人催促,崇文只好让她累了再放回来。
因为道路狭窄,能够通行的人十分有限,导致前面停下,后头就必须跟着停下来,若是单个的人行路还好,若是有车,不管人力拉车还是牲畜拉车,一停就要停下来一串,这也是王家村众人明明已经累到半死却不敢轻易停下来歇息的原因。
一些用人力拉车的人家只管更累,力气大一些的妇人,会稍微替代丈夫拉上一会子车。
不过男女力气终究有些差别,如果只走路的话,不见得会比男人差,可是一到需要下大力气的时候,女人因为身体不如男人强壮的缘故,越到后头越拉不动车。
即使如此,也可以让家里的汉子稍微缓一口气。
栓柱爹和后娘生的弟妹年纪还小,还没有足够的力气拉车,所以他们家都是由栓柱爹来拉车,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弟弟偶尔会替一把。而栓柱早就和爹娘分家,所以两家的东西并没有在一起,而是各自拉着各自的。
见到当家的支撑不住,而自己出的儿子才十四五,身子还没有长开,拉车拉得格外艰难。栓柱娘就动起心思想把自家车上一些东西挪到栓柱拉的车上去,这样的话,老头子和她儿子就能够轻松一些。
当然,要挪到栓柱那里的大多都是木箱、水桶这种又重又不值钱的东西,就算他们累死,被当做全家命根子的粮食也不会放到旁人那里去的。栓柱爹娘还怕家产被他侵占去呢!
栓柱本来就累到半死,他两个儿女还小,略微大一些的女儿还能在平地上略微走走,可到了山路上,两个孩子都得要他来拉,栓柱哪里有多余的力气。
栓柱性子老实,可他并非泥人。早在爹娘趁着自己受伤,前来驱赶他的婆娘孩子时,栓柱就看清楚他们的本性,现在逃荒路上生死难料,他万一没了,婆娘孩子肯定要受他爹和后娘的欺负,说不准命都保不住,栓柱晓得自己不能被累垮,死活不同意爹娘的要求。
气的栓柱爹一个劲骂他不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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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瀑布
居然有天降瀑布
一行人磕磕绊绊朝前走, 本来晌午想要停下休息一会子,可惜后面还有许多难民着急赶路。
如果只有一辆车还能够勉强绕过去,可王家村的车队里牛车、驴车以及人力拉车加起来得有二十来辆, 远远看上去就是一长串,山路又极其狭窄, 后面如果有人想要通过的话, 只有从路旁边的乱石上头绕过去。
乱石大小不一, 小的不过指甲盖那般小, 大的却得有半米来高, 从上头通过极为困难,而且一不小心还有割破脚脖子的风险。
所以,为了不挡着后面来人的路, 王家村的车队只好马不停蹄地往前走。
他们连晌午饭都是一只手拿着水葫芦,一只手拿着杂粮饼在吃。
杂粮饼已放置许久,连木槿这种牙口好的年轻人嚼着费力气, 更别提上岁数的人了。
若是不吃的话, 就得饿着肚子赶路, 所以,他们咬着牙也得把杂粮饼吞到肚子里去。
也正是从晌午开始, 队伍里就有人喊着走不动, 他们可都是走过一直赶路两天一夜经历的人,轻易不会说自己受不住, 可是走山路实在太费力气, 咬着牙硬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族长, 俺娘受不住了, 咱们停下歇息一下中不?”有喘着粗的汉子大声恳求, 因为连续赶路太耗费力气, 他的脖子都是红着的。
他家里全靠他拉着木板车走,婆娘孩子还有上了年纪的爹娘都从后头跟着,他婆娘在妇人里头算强壮的,背着家里头才四岁的小儿子,剩下两个大些的儿子就跟着走路。可是他爹娘年纪都大了,就算身上没有背东西,赶了这么久的山路也要撑不住。
他年迈的老娘甚至倒在地上,老婆子还有意识,就是累到站不起来。
汉子拉着家里的木板车本来就耗尽力气,木板车上又堆满东西,哪里还安置得下老娘,只能哀求王宝兴让他们停下喘口气。
王宝兴毕竟是家里有两辆车的人,见到路途陡峭,就让家里人分别坐到两辆车上来,他或许明白赶山路要比在平地赶路累些,但他没办法理解到底有多累,王宝兴一心想着再继续往前走走,反正今天走不出这里,忍到天黑他们就找个平坦宽阔点的地方停下,到时候再歇息也是一样的。
王宝兴以为后头只是寻常的劳累,因为平时赶路也有上年纪的人挨不住倒下,等缓过气来照样可以继续赶路,所以他并没有太过在意。
直到越来越多的人撑不住倒下,王宝兴才让大家伙把车马扁担移到路边歇息。
路边上都是杂乱的石块,大人不断嘱咐孩子要小心脚底下,而且不管有没有牲畜,把整辆车拉到上边来都极费力气,因为路面崎岖不平,木板车上头的木制车轮移动非常困难。
家里把车移过去时,王宝山从前面拉着,木槿同崇文崇武他们一起在后头推着,用好大的力气才最终把车转移过去。
木槿拖着因为赶路而无比虚弱的身体走过去时,被石块绊得趔趄一下,腿不轻不重地撞上去,幸好穿的厚,不然恐怕得出现淤青。
木槿和王李氏一停下,就一人抱着一个孩子给姐弟俩把尿,连续赶路大半天,木槿和王李氏都没有空出力气让他们尿尿,两个孩子身下垫着的尿布居然没有湿,这还是出发以来的头一遭。
——
大家无一例外累得恨不能瘫在地上,没有心思注意旁的,崇文连王宝兴叫他都没有听到。
抱着孩子的王李氏听到声音以后,才喊崇文:“大郎,你二伯喊你呢,快过去瞅瞅啥事。”
崇文慢吞吞从地上起身,并非他懒,而是之前用了太大力气,脑袋支使不动身体。
王宝兴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在山路上步行,所以还有额外的力气关注周围的情况,他听到前头隐隐约约有骚动的声音,不过声音很小,听得并不清楚。
王宝兴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年纪大了,耳朵比不得从前好使,把长子叫过来,结果长子也听到前头有声音,这声音还不是一个两个赶路的灾民发出来的,恐怕人数还不少。
王宝兴虽总骂长子不成器,可毋庸置疑,有过剿匪经历的王崇远在这方面比队伍里任何一个人都灵敏,既然他都觉得不同寻常,那么前头一定有事发生。
王宝兴准备让族里年轻的后生们带着家伙探探前头究竟发生何事,万一真的遇到土匪的话,他们也好赶紧掉头往回走
大部队都带着家当,若莽撞地让全部人继续往前走,到时候连回头路都没有。
不光村里头的后生,连亲戚们都出了人去前头。
一起赶路半个多月,大伙行事早就有了默契,虽说仍旧各有各的小心思,不过大是大非面前,他们都晓得车队里人生死与共的道理。
临走时,王宝兴还不忘嘱咐他们:“你们若见到有土匪或闹事的流民,赶紧往回跑。”
他们的确是跑回来的,不过半点惊恐也没有,反而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兴奋。
一个个大口喘气,连话都说不利索。
族里辈分高的叔伯早就和族长一起等着他们,见到回来的人一个个因为跑的过快,连回话都说不利索,有人说:“且喘口气,再好好同我们说。”
金宝兴奋地说:“水!前头有水!”
本来王宝兴以为有土匪,结果是遇见水了,原本皱着的眉头一下子松下来,拉着金宝问:“可是山泉?”
以前,王家村旁边的山上就有山泉,不过在林子深处,他们怕有野兽,轻易不会过去。所以,金宝一开口,王宝兴就想到了山泉。
王崇远终于缓过气来,同父亲说:“不,是飞瀑!到处都旱着,那里居然还有这么多的水,真是奇哉!”
车队里的人都忙着休息,可因为担心有土匪,虽然人没有动弹,却竖着一只耳朵听王宝兴他们的动静,他们当然听到了前头有水一事。
就算身上疲累,但丝毫没有减小他们的兴奋感。
距离上次找到水已经过去五六日,因为有了经验,所有人都跟宝贝似的看着自家水桶里的水,用水比刚开始出发时俭省地多,本来还打算能够在府城再补充一下水源、喂饱牲畜的,可他们连进去城门的机会都没有,算盘就此落空。
现在虽说每家都还剩下一桶多水,到底也有五六天没有畅快地饮过水了,听说前头有水源,怎么会不欢喜。
王宝兴忙问水源距离他们有多远。
虽说能够从他们来回所用的时间推测出,大约也就有几里地的距离,那到底只是粗略估算的,并不晓得具体距离。
“只有不到三里地而已。不过那头停留着许多人,咱们恐怕轻易挤不过去。”有人说。
好多难民都久久没有喝到水,一下子见到水源,心里早就乐开花,一个个你挤着我、我搡着你,在那里不停地喝水。
经历过饥饿、寒冷以及土匪之后,即使出发时有几十上百号人,最后活着走到这里的人恐怕都会减半甚至只剩下几个,像王家村这样出发时就有足够的粮食保证他们不会饿死的队伍极少极少。
所以,一路走来,所遇到的灾民大都是零零散散的,一伙里头能够有几十人已经算了不得,至于上百人的,他们只在城楼底下遇到过一次,就是那群镖师。
外头早就出现人吃人的惨状,小股灾民并不敢深入到村庄里头取水,生怕自己羊入虎口,取水没有取到,反而沦为旁人的口粮。所以,他们一个个都处于渴极了的状态,见到水以后,甚至不顾寒冷,直接让半边身子探过去喝水。
可想而知,瀑布那边停留的灾民数量有多少。
而且,恐怕后面还会有源源不断的人过去取水喝,队伍如果就停在这里的话,会有更多的灾民从他们身边经过,那些粮食和牲畜实在太过招人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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