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崇武刚到李家庄时简直要吓一跳,见到的人大都瘦的只剩下骨头,三三两两坐在村头,眼神木然。
能吃的野菜已经被挖光了,好多人饿到不行居然去挖观音土吃。
所谓的观音土比平常的土壤要细,吃进肚子里跟窝窝头差不多,能够暂时缓解饥饿。但是吃多了,积在肚子里拉不出来就会把人活活撑死。
吃了观音土的人全身骨瘦如柴,却挺着一个硕大的肚子,很容易辨认。
崇文崇武在李家庄就看到过好几个吃观音土吃成这样的人。
有粮跟榔头家的房子挨着,待看到崇文跟崇武,眼泪都快下来了。
他们没想到王家这时候居然还能过来给他们送粮食。
王家秋收的时候,他们照旧去王家村给干活,等最后一块地收完,王宝山给他两人一人一袋粮食让他们家去。
那袋粮食差不多一百斤,虽然前些年给王家做工口头约定给二百斤,但现在灾年家家都不好过,给个一百斤都要算厚道。
李家庄好几个跟他们一样地少靠给人家做长工养活家人的,好多都在灾荒年间被辞退,连生计都没法保障,只能吃观音土。
所以,榔头有粮二人虽然失望,但还是老老实实领了粮家去。
今天见到王崇文王崇武过来送粮食,他二人都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东家秋收完已经给过我们粮食了……”榔头犹犹豫豫地说。
他怕王宝山忘记此事,他和有粮当然愿意要粮食,但若是后面王宝山再记起来,他们再也没法去王家做工了。
为了长久的营生,榔头纠结良久决定实话实说。
王崇文说:“前几天给你们粮食是爹知道你们两家地少,怕你们断顿额外给你们的,今天我跟崇武来送的是咱们从前约好的二百斤粮。
有粮在他们家做了十年工,榔头年纪小一点也做了有五年多,两人平时勤勤恳恳做活,从来没有半点马虎,王宝山看在眼里。
而且王宝山清楚他们两家地都极少,今年恐怕颗粒无收,他要是不接济点,他们能不能活命都不一定。
几条人命在那摆着,还是给自家做了那么多年活计的人,王宝山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
榔头听完直接哭出声来。
他家一大家子住一起,家里统共一亩地,却生养了三个孩子,那一亩地压根养活不了五口人。
他年纪最大,他底下还有一个弟弟跟一个妹妹。为了能吃上口饭,他从十四就在邻村给王宝山家做长工,他弟弟今年十五,同样给人家做工,不过自从粮食欠收之后弟弟就被主家给辞了。
对于王家肯继续用他,他已经感念不已,没想到居然还会多给他粮食。
这可都是救命粮。
榔头爹娘听见动静,慢吞吞走出家门。
他们把能吃的都省给三个孩子,自己吃的极少极少,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
王宝山此前给的粮食加上自家地里收的统共只有一百四十斤,下一茬粮食眼看种不上,他们家格外俭省,每顿饭只抓上那么一小把,伴着树皮磨成的粉一起煮着吃。
可是家里有五口人,再俭省都很难撑到过年,他们甚至做好了吃观音土的准备。
没想到王老爷居然如此厚道,虽然依旧吃不饱饭,但家里人应当能活命了。
榔头爹娘直接按着榔头给他们磕头:“快谢谢老爷少爷们的大恩。”
崇文崇武两兄弟紧张坏了,扶着他不许他磕。
他们家就是小富之家,哪里算得上少爷,就是王宝山,人家不过看着他年纪大又多少认点字才叫声王老爷。
他们村唯一够得上“老爷”这个称呼的,恐怕只有二伯王宝兴。
榔头娘抹着眼泪说:“他该给你们磕这个头的,要不是主家仁厚,俺们家恐怕早就饿死了。”
有粮家虽然在分家之后只有他夫妻并一个小儿,因为人少情况稍微好一点,可地也同样少,王家的粮食可算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崇文趁此机会提前知会有粮榔头,王家渠已经完全干涸,他们恐怕没法种粮了。
“老天爷不下雨,粮食种了也是白费种子,你们先忙家里的活计吧,等要种田的时候我再给你们捎口信。”
两个人明白情况,纷纷答应下来。
嘱咐完,崇文就说要去舅家,让他们别送了。
有粮榔头死活不肯,从崇文那里把车套到自己身上,要跟过去卸货。
王李氏父母几年前就没了,现在娘家是她弟弟李富贵当家。
当年他们家有五十亩良田,同样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富裕人家,但是李富贵手里有钱就染上吃喝嫖赌的毛病,家业败去一半。
几十年下来,不断变卖手里的田地,只剩下二十来亩地,家里人吃饱穿足没问题,可是再没法像往年一样手有余钱。
当年侄子成亲,还是靠王李氏接济的。
因为灾荒,虽然李富贵家不至于沦落到同村人一样快饿死的地步,可是想吃饱饭却不容易。
现在快晌午了,见舅舅没有半句要他们留饭的话,反而像巴不得他们赶紧走,崇文崇武识趣地离开了。
崇武年轻沉不住气:“咱们刚给舅家送了二百斤粮,现在他居然跟看要饭的一样看咱们,真是白给了。”
两人又把在李家庄的遭遇跟王李氏提起,王李氏抹不开脸:“你舅家地少,小时候他可疼你们了。”
第7章 吃饱
吃饱喝足的幸福
王李氏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尤其在面对胞弟时。
她娘生她时难产,好不容易生下来,却伤了身子,之后好几年都不曾有孕。那时候李家还富裕,她祖母甚至动起让她父亲纳妾的念头。还好,八岁那年她娘怀了李富贵,全家人对这个来之不易的儿子溺爱不已,从小就给王李氏灌输她是姐姐,以后要帮扶弟弟的观念。
久而久之,王李氏几乎把帮扶弟弟当做习惯了。
李富贵把家业败光大半之后,王李氏三五不时接济弟弟一把,得亏王宝山同样是个宽厚和气的人,一直对王李氏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不至于因此酿成家庭矛盾。
木槿过来时,就感觉到母子三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对。
王李氏出去浆洗衣裳了,木槿拽着崇武的袖子问:“娘怎么了?”
崇武努努嘴:“还不是因为舅舅。”
他又把今天发生的事讲给木槿听。
木槿虽说继承了原身半数记忆,但关于舅家却并没有印象,今天才知道温柔善良的王李氏是个伏弟魔。
“现在正值多事之秋,别跟咱爹提这件事,不然外头没乱咱自家先乱了。”
不过木槿听了他们的描述同样十分心寒,有粮榔头尚且知道感恩,他们的亲舅却在接受完馈赠立马把他们踢开。
同样因为粮食,村里另一户人家也出现亲人反目的情况。
那户人家也是王氏宗族里的,当家的叫王宝根,和王宝山一个辈分,不过不算近支宗亲。
按辈分木槿得管王宝根叫七叔,他家一儿一女,女儿大些,已经嫁到李家庄去了,儿子不过十岁而已。
王宝根家六七亩地,再加上往年存粮,满打满算刚好够家里剩下的三口人吃上饭。
可是李家庄极度缺粮,好多人连树皮磨草都吃不成,只能吃观音土等死,王宝根夫妻心疼闺女,就把闺女接家来了,虽然家里粮食压力变大,但每个人口里都俭省些,勉强可以省下闺女的口粮。
而且闺女才嫁到夫家半年多,尚且没来得及生出太深厚的感情,她早就受够在李家村天天吃野菜树皮连糠都没得吃的日子。
所以爹娘一过去接她,她便乐颠颠收拾包袱跟回王家村,半点都不带犹豫的。
她婆家可不愿意就这么算了,让她丈夫去娘家把她接回来。
明眼人都明白,那女婿哪里是来接人,那是来岳父家要粮来了。
王宝根家今年新收的粮食本来就不多,加上去年省下来的才不过六七百斤,要是敞开肚皮吃,只够一个壮汉吃一年多,闺女回来以后家里四张嘴,每个人吃个半饱就很不错,哪有余粮给女婿家。
他女婿口口声声要带媳妇家去,其实就是为了能从岳丈家带几升粮食回去。
王宝根自家都不够吃,怎么会给旁人粮食?
即使女婿也不行!
但女婿是个赖皮的,死活不肯走,大有不把媳妇接走就在王宝根家住下去的架势。
住了才一天就被王宝根往外赶,家里粮食不够,哪有给他吃的。
两边谁都不肯往后退一步,僵持起来。
最后王宝根直接把女婿赶出家门,顺便知会村里巡逻的人,莫要再把他女婿放进来。
两边撕扯许久,往后八成做不了亲家了。
木槿之所以知道,还是周氏同她说的。
木槿刚生产完,王宝山夫妇给吃给喝,周氏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孩子都两个月了,她早就看不过去小姑子还在家吃饭。
这段时间周氏明里暗里给木槿脸色,木槿哪会看不出来,今天让她含沙射影一说,木槿也不想继续在王家吃喝,反正她有粮,除了明面上一千多斤,空间里还有三千斤出头的粮食,她带着孩子吃五六年不成问题,这还不算上便利店里的食物。
木槿跟王李氏提出她想在自家吃喝,王李氏第一个不同意。
“你这孩子,说啥傻话呢,咱家跟你七叔(王宝根)又不一样,咱有粮食。”
“是不是你嫂子跟你嚼舌根了?”
木槿不想把事闹大,再说站在周氏的角度,小姑子既然嫁人,就不应该继续在娘家住下去。
木槿觉得这可能是古代人的普遍想法,爹娘只是心疼她才对她百般照顾,但站在别人的立场上可就不一样了。
她摇头说没有。
王李氏语重心长地说:“你不用管周氏怎么说,前两天咱家还接济她娘家二百多斤粮,她没资格说闲话。”
“我还有上月刚从城里买来的粮食,养活自己总不成问题。”
王家给有粮榔头、李大舅还是周家送的粮食加起来有一千斤,他们今天统共才收了五千斤粮食,而去年的存粮只剩下不到五百斤,若是正常年份,敞开肚子吃也能支撑到明年收粮食,但是现在都不知道能不能继续种庄稼,所以他们还得留出明年用的。
因此,收完粮之后他们家再次恢复俭省粮食的日子。
木槿在王家吃饭最多吃个七成饱。
至于正长身体的王崇武,则天天喊饿。
她不在王家吃饭之后,正好可以给王崇武省下一份吃。
所以不管王李氏怎么挽留,木槿都坚持要回自家住。
王李氏左劝右劝木槿都不肯听,最后只能任由她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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