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树跳起来抓住她的手,在墙上蹬了一脚,宫理几乎是单手就将他从墙边拎了起来,二人翻过围墙。平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好久没跟她一起出入危险或者干坏事了,他有点怀念被她带歪、跟她同行的感觉。
二人进入居民区,半封闭管理的居民区内依旧混乱,垃圾遍地、灯管闪烁,有几个卖店在经营烟酒饮料,还有些男女在楼下抽烟乘凉,顺便给义体上油保养,破旧的红色胶囊形状的机器人在垃圾桶附近摇摆着身子,喊着什么“瑞亿电业,服务大众”“禁止偷电”。
那红色机器人的身上还绑了个锁链,身上贴了几个大字“公司产品,偷窃违法!”
那个扫地机器人向前狂奔着,又换了屏幕上的显示,改换成了家庭款的图标,它一溜烟地朝着某栋楼的电梯而去。宫理没有坐电梯,而是选择走楼梯上去,爬了几层就听到了一个小男孩的欢呼声:“波波,你回来啦!”
宫理听到了扫地机器人转轮的嗡嗡声,像是某种欢快地回答。
宫理抬头,从楼梯缝隙里看到了一户人家大门打开,拎着书包的小男孩高兴道:“嘘,赶紧进来,妈妈马上就到家了,要让她知道你跑出去,估计要生气了。嘿嘿,我也是放学刚回来。”
宫理和平树面面相觑,这扫地机器人是有主人的,那它还跑出去打工养家吗?事情越来越离谱了。
小男孩把扫地机器人扫轮里的叶片都小心摘掉,又拿毛巾擦了擦外壳才把它放进家里来,他嘴里还嘟囔着:“我也想不上学了,跟你一起出去玩——”
宫理想了想,从楼梯间的窗户爬出去,她手长脚长地攀向了那家人的阳台往里看去。小男孩正在跟扫地机器人聊天,他蹲在地上剥花生,就把花生皮摆成各种各样的路线,扫地机器人就像是吃金币一样蜿蜒跑过去把花生皮都吞下,像是俩人在玩,但基本都是小男孩一个人在说话。
过了一会儿,电梯的声音响起,这户家门打开,疲惫的女人似乎是个单身妈妈,她拎着一袋子冷冻食品回到家,小男孩跟着进了厨房去热饭,就是一家人吃饭的模样。只是女人看了一眼扫地机器人,道:“你开机了吗?家里怎么还这么脏……我快累死了,可不想再擦地了。”
小男孩连忙道:“波波马上就打扫干净。”
那扫地机器人也快速冲进了卧室,疯狂运转,单身妈妈笑了:“这小东西怎么就跟听得懂人话一样,这么便宜的产品,应该没什么人工智能吧……”
之后便是家庭的日常,主要都是单身妈妈在跟小男孩聊天。宫理蹲了一会儿看累了,就从阳台上跳下来,跟平树一起坐到了居民区的长椅上,准备等一会儿再上去看看。
她又买了两根冰糕,平树摇头:“我不吃了,又是棒冰又是汽水肚子会疼的。你也不要吃了。”
宫理:“我是铁胃,让我吃不锈钢都能拉出来,你不吃就我吃两根。”
但她吃了一会儿,就有点受不了了,肚子开始不舒服起来,想起上次喝酒吐了的事儿……原重煜还说让她再去拿点药,但她一直没去。
平树看她表情都知道她吃不动了,他叹了口气,拿起还没拆封融化的那根:“你别吃了,扔路边喂蚂蚁吧,我把这根退了。”
宫理捂着肚子,不肯撒口的舔着最后一点:“人家不会给你退的。”
平树真够勤俭持家:“又没有化掉,留着也是浪费,我去说说,真不行就送给居民区的其他小孩了。”
平树走去卖店退货了,宫理坐在居民区远远监视着那个叫“波波”的扫地机器人。那家似乎因为单身妈妈和小孩都要第二天早起,所以睡得也很早,等灯灭了之后,就看到阳台窗户上,突然掉出了一根长床单,然后那个床单又慢慢缩了回去,然后扫地机器人就出现了阳台边缘。
它先是“吞”下了那个床单,卡在了自己的扫轮里,然后反向旋转扫轮,再把床单一点点吐出来,就利用这种办法把自己从阳台上缓缓降下来落到了地面上。
挺聪明的啊。
宫理躲在了长椅后头没有动,直到看着扫地机器人波波优哉游哉地往居民区入口去了,它像是逛夜市一样,对什么都好奇,到处走走看看。
宫理一路跟着它,居民区这会儿没什么人了,它走的更是小路,直到了那个垃圾桶旁边的红色胶囊型的机器人旁边。
这个机器人四肢有点像早期的米老鼠,金属做的卡通圆形的手脚,胶囊型的身体上两只大的吓人的眼睛,还有个可以做三四种嘴型的简单机械嘴巴,手脚是掉漆的柠檬黄色,身体则是鲜艳的红白二色。
它是个陈旧的瑞亿电力的推广机器人,宫理见过,满大街都是。会在居民区嚷嚷最新的电费套餐,宣扬偷电惩罚,还能帮忙监督垃圾分类,但更多的人会嫌弃它聒噪而往它身上扔垃圾。
扫地机器人溜到那个红色胶囊型机器人附近,它的顶盖缓缓打开,一处自动传输数据的接口抬起来,可动的数据线往那个红色胶囊机器人身后身躯伸去。
宫理观察到,红色胶囊型机器人后头调试接口的盖子,因为年久失修或者是其他人的暴力对待而掉了,接口暴露在外。
而扫地机器人就这样跟红胶囊机器人连接在了一起,红胶囊机器人宣扬着“禁止偷电”的台词突然卡住,它整个身体僵硬了一下,才又动了起来,然后拽掉了那根数据线。
它胶囊上半部分作为脑袋可以360度旋转,它大眼睛眨了眨观察四周之后,看周围无人就要大步走动起来,突然被拽了一下。
它不明所以,整个脑袋往后转去,才发现了一根锁链拴住了这个机器人的腰部。
宫理大概懂了。
波波恐怕可以通过数据,让自己寄宿在机械体内的“意识”或者“人工智能”,它大部分时间生活在扫地机器人里,但白天有时候会偷偷溜出去,把自己意识从扫地机器人转移到“啵啵熊”的那具机械身体上,打|黑赛赢下高昂的奖金;而当这家人都睡了的夜晚,它可能又会将自己的意识再转移到这个红胶囊机器人身上,偷偷跑出去在城市里游荡,然后到第二天早上那家人醒来之前再回来。
但瑞亿电力的人以为是机器人夜里被人偷了,就拴上锁链又贴了“禁止偷盗”的标识。
波波现在就在这红胶囊机器人里,它伸出铁手,有些着急地拉扯着锁链,但那锁链很粗,实在是弄不开,它有些失望,伸手想要将数据线再插回身体后面,但突然一个银色长发的身影窜出来,拿起扫地机器人就跑!
平树没在原处找到宫理,远远就看到宫理拿着那个扫地机器人,跟红胶囊机器人对峙着。
他赶忙冲过去:“怎么了?”
波波着急了,明明红胶囊机器人有音响,它却像是不会说话一样,只重复着“禁止偷电”“禁止偷电!”但又怕声音太吵引到别人,它安静下来不再放语音,而是着急地跺脚,脑袋三百六十度乱转,挥舞着手臂想要抢回扫地机器人。
宫理也幼稚地把手里的扫地机器人挪来挪去:“快说,你到底是谁,我可是一路跟着你过来的,我知道你在打|黑赛!”
波波却像是一副没听懂的样子,只伸手想要抓到扫地机器人。
宫理皱起眉头:“t.e.c.让我来帮你,你到底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你跟它认识?”
波波听懂了“t.e.c.”,它动作终于停了下来,它看了宫理一会儿,伸手拍了拍胸口,往某个方向比划。
宫理看不懂。
平树也走过来,但波波只是坚决地往某个方向比划:“那是哪里?霓国街?还是说科莱湾区?”
宫理抬起手腕,想要问t.e.c.要个答案:“喂,到底要我帮一个扫地机器人干嘛?”
她手腕上出现了一条横线,紧接着两个字,从横线中浮上来,就像是从水底浮上来的冰山。
“回家。”
宫理看向眼前一直指着某个方向的波波:“你的家在哪儿,正好我开车了,可以给你送过去。”
波波无法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它转头四处看,直到附近的广告牌上切换了新广告,它急切地朝那个方向指去。
“源自北国边境的鳖精浓缩膏,带来男人新高峰!山峦雪境,勇攀高峰,男人永远都行!”
平树愣住:“……北国边境吗?”
第197章
二人把平树的外套盖在红胶囊小人上, 把锁链拆断之后推着它往车的方向跑,生怕被人看到偷拿了瑞亿电力的机器人——就像两个拿了井盖去卖的小偷。
上了车之后,平树开车, 宫理打开光脑回头看向波波:“北国边境大着呢吧,你家到底在哪儿,看看地图。”
波波的红胶囊铁身体坐在车里,脑袋都快顶到车顶了, 平树道:“应该让它先传输回扫地机器人, 再带它走的。”
宫理道:“扫地机器人又没有手脚, 现在这样至少还能跑能拿东西。”
波波却对着地图半天看不出名堂, 它涂了白漆的手指点在光脑上, 画不出痕迹,只能虚虚地比了一个大圈。
宫理:“你是不是不会看地图?这么大一个圈, 我要是地毯式搜索, 给你搜一年都搜不出来吧!”
平树在等红灯的时候回过头,却轻声道:“……或许不是它不会看地图, 而是很多北方城市,都消失了。”
宫理一愣:“消失了?就像是……春城那样被抹掉了名字和地图上的存在?”
平树点头:“北方地区曾经是新国的军事、工业中心, 也曾经非常繁华。但, 过往的历史实在太复杂, 战争、企业和天灾, 让那边很多城市都没有人了,我曾经去过的好几座城镇都在这十年被抹掉了名字。”
宫理觉得这种做法无法理解:“这也太……生活、存在过的城市就这么被抹去……”
平树却很平淡:“不被抹去的话, 会有人强行生活在已经有天灾的地区, 会有利欲熏心的人想要开发天灾等等。有利有弊, 但让大家忘记,似乎是方体一贯的做法。如果它要回到的是那些被抹掉的城市, 那……”
他从小货车的储物箱深处,翻出了一沓布满裂痕的老地图,绿灯亮起,他往前开车,宫理在他身旁打开了地图。
地图写着是2145年前后出版的,比平树出生都早,估计是在他走私运货期间买到手,上面有很多红蓝色笔迹,标注着一些小路、服务站、旅店甚至是窝藏点和兑换货币的地方。看起来是等高线地图,但却有一些奇怪形状的阴影,地图上也未标注。
平树道:“以前我们做来往生意,凭恕负责跟别人谈价、搞渠道等等,我主要负责开车或者探路。因为他觉得开车很无聊,他很容易睡着……你真的要送它去北国边境?”
宫理转头看着在那儿指着地图,晃着脚看得很开心的波波:“反正我也无聊,三十天假期,出去走走呗,肯定用不了那么久就能回来了。”
平树从倒车镜看宫理的侧脸,忽然道:“我跟你一起去。我开车。”
宫理有些惊讶,但她还挺高兴的,有平树这样的旅伴,她可以一路吃喝不费力了:“嗯?你不上班吗?”
平树并没显出平日里的犹豫,只是依旧声音柔和:“我也可以请假。”
宫理手搭在司机座位靠背后头,笑着翻看地图:“真的呀,好高兴。有旅游的感觉了。”
平树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他本来同行是抱着更沉重些的目的,却让宫理轻飘飘几句话,变成一趟轻快的旅程,他忍不住笑起来:“啊,要买好多东西!我们要做好一路上什么人也遇不到的打算。”
宫理翘起脚来:“交给你了,我出钱——别嘛,有钱就是要花的,毕竟我懒得动脑花心力。”
波波大概意识到他们真的要带它回家了,又不舍起来,伸出手拽了拽宫理的衣服,又比划又转着手,宫理没理解。
平树道:“它应该是不舍得之前那家人,要不我托人送个消息过去,就说你要回家了——”
波波用力点了点钢铁脑袋,抬头的时候咚的一声撞在了车顶上。
平树要送宫理回住处,她却摇摇头说要回方体一趟,先不回家住了。她要把自己在图书馆里搭的窝收拾一下。
平树说先把波波送到罗姐那里,把它身上的胶贴和脏污都洗刷一下。
平树把车停下,宫理下车后正要往藏在某个变电箱里的方体入口走时,平树突然探出脑袋:“宫理!那、那明天见。”
宫理已经戴上了卫衣的帽子,转过头来也挥了挥手:“啊,明天见。到时候我给你发信息,去找你汇合。”
平树露出了她许久没见的笑容,用力点头:“嗯!”
……
宫理还特意去后勤部借了一辆悬浮小车来运自己这些天“攒”出来的各种生活用品。
她在图书馆里收拾着茶杯枕头和毛毯,还有她没吃完的一些零食,全都扔到悬浮小车里,而收音机又开始放着音乐,好像还是一首土的不行的甜蜜情歌,宫理听的想换台,但去拧了半天也不好使,反而声音越来越大,那个腻哑男声唱着什么“你的长发啊~你的脸颊像蜜桃”。
然后宫理就看到图书馆远端又出现了一扇木门,木门微微打开了一条缝隙。
宫理:“……”
她不用想都知道那扇门通往哪里,她叹气道:“姐姐,你这也太明显了吧。别撮合了,他可用不着你用这点小手段,你那弟弟人精又手段多着呢。”
收音机里变成电磁声,又变成了古早女团歌曲:“哦哦~用点小小的心机又如何,如果你理解我经过多少辗转与考量~这些不过是冰山一角——”
宫理肉麻得牙酸:“行行行我不说了,别盯着我啊!啊不会我不跟他在一起,你就不让我进来了吧?”
收音机又变成了pop:“nonononono~”
宫理笑起来:“别管我的事了,不如劝劝你弟弟少用点能力,我感觉他右腿的病情比之前更严重了呢。”
收音机也安静了一些,只是时不时有几首小调响起,宫理收拾的差不多,再看向那扇门,抓起了头发。
以前她觉得甘灯总想算计她的时候,并不讨厌他,因为有所图的人总是很好猜的。但上次,宫理真是怎么都没料到甘灯会——
这事儿倒也没什么,宫理也不是没见过为了卖殷勤上来就脱衣服的男人,但甘灯骨子里那副矜持倨傲又极其自尊的样子,总高高在上的,突然……
宫理想到他跪在积水浴室里的西装裤,感觉鼻子有点烫,忍不住抬手捂住了嘴。
奇怪,甘灯明明算不上她喜欢的类型……
她想了想,觉得最起码自己的三十天假期算是他当和事佬争取下来的,去跟他说一声自己要出去旅游也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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