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理笑:“不太行,我这儿不办这种临终关怀业务。”
绛响笑的咳出了几丝血沫:“我们赢了……带我走吧,我快恶心死这地方了,我不想待在这儿。”
宫理:“大哥,看在我手里拿一堆东西,还要推着同事的轮椅的份上,你也有手,你要不抱着我?”
绛响笑的不行了,宫理真把他背在身后,他仅剩的手臂攀住她肩膀,宫理从包里拿出几件衣服,把他用衣服缠在自己身上。
绛响道:“你有对象吗?”
宫理:“怎么了?现在追我有点晚哦。”
绛响笑:“不,我是在想我现在把脑袋放在你肩膀上,是不是不太好。你另一半不会打我吧。”
宫理走了几步,沉默片刻道:“……你要是累的话就靠一会儿。”
宫理一瘸一拐的推着金属浮空椅子往外走。
像个在舞台上一鸣惊人后依旧坐地铁回家的素人,走入了那漆黑的甬道,背包上的核能灯随着轻晃,照亮了她的脚步。
秧苗几乎是紧跟着她的步子般蔓延开来。外神与眷族都已死亡,她自然没有飞起来的能力了。
她成为眷族之王不过数个小时便变回了常人啊。
而绛响虚弱的挂在她身上,他努力想要跟宫理说几句话,宫理都愿意搭腔。
或许俩人更早相遇,能成为插科打诨的朋友,两个人都是满嘴跑火车的,漆黑的洞穴中,回荡着绛响被她逗乐的沙哑笑声。
走出巨大的地下空洞时,外头依旧是昏暗夜色,宫理看到那些污秽者已经停止了祈祷与跪拜,它们趴伏在地上,身子干瘪,或许刚刚死去。
此刻无数的灵魂或许也正在静静的向天空升去。
她有些走不动了,却还是咬牙将绛响往上背了起来。
绛响气若游丝,嘴还不肯停,他真爱说话,之前封在春城内无人交谈的时候,他估计快憋死了,这会儿就不停地说,到后来声音就变成低低的嘟囔。
宫理在夜色中辨认着山头的方向,就听到绛响搭在她肩膀上的红发渐渐变为灰色,他沙哑的声音轻轻道:“……你能带我……回定阙山吗?只是我没有东西能给你、能做这一行的路费了。”
宫理笑起来:“再给我一朵小花吧。”
……
“宫理!宫理!醒醒!”
宫理努力睁开眼睛。
她看到了微弱的光。像是太阳穿透厚重的雾霾。
她看到无数山头的轮廓被光照亮,她眼前有了除了蓝紫色以外的色彩,也看到了柏霁之焦急的面容。
不只是他。
还有班主任他们、有左愫老萍和平树。她甚至脑袋都被平树抱在怀里。
宫理咳嗽了几声:“呃……我就记得、我脚一滑摔倒了,好像磕到头了。”
左愫:“……你不是摔倒了,而是腿断了。”
她低头看下去,自己右侧被腐蚀的没了一半的小腿折断了。而她坐在一道气派的山门石阶上,山门上有几个大字。
[定阙山]
玻璃缸似乎早就醒了,甚至可能是他呼叫其他人过来的,他虚弱的躺在金属椅子上。宫理摸了摸额头,脑袋上肿了个大包,她终于想到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她是送绛响回来的。
可她实在是没有力气顺着山路爬到定阙山内,只爬了一段,绛响说:到这里就好,在路旁挖个坑就好。
她挖坑的时候,他也用仅剩的一条胳膊帮忙拨土,还在那儿逼逼赖赖:“要知道,当时关于要不要收留我,门内打的可厉害了。当时的某几位长老讨厌我,说让七八岁的我从地下爬上来,却在这道山门处设了个结界,我过不去。然后我就跪在这里——幸好春城不会下雪,我跪了好几天……”
宫理把他扔到还昏迷的玻璃缸身上,让他别再乱掺和碍事了。她拿着两根筷子变成的长戟一阵子乱刨。绛响监工宫理给自己挖坟,还在玻璃缸身上找了个舒适的角度,唯一一只手摸着下巴道:“但后来也是那几位长老在我成年后,对我倾囊所受。后来我才知道,我父亲杀过他们的家人。啊,当然,逼我结婚给我相亲最多的也是他们。”
宫理看他如此坦然,挖坑挖的灰头土脸,转头道:“绛响,你不害怕吗?”
绛响看她:“……害怕死吗?”
宫理点头。
她曾经很长一段时间,甚至现在,也都很害怕死,她怕死后没人记得,她怕……没人知道她死了。
只是她看起来太放肆散漫,就像绛响这样,谁也不会觉得宫理是个怕死的人。
绛响笑起来:“不怕。我怕活着。宫理,疼爱我的,记得我的人都死了,我从小长到大的地方变成了无碑的坟场。我更怕寂寞。”
所以他占据的定阙山才会那么灯火通明。
所以他走到哪儿都让污秽者在没有活人的春城里敲锣打鼓吹唢呐。
宫理低头继续继续挖坑,绛响嘴欠的在那儿一阵花式加油打气,在灯烛点亮却寂静无声的定阙山山门石道旁,像深夜归家的路,只有他喋喋不休的声音。
宫理挖的差不多,再起身的时候,才发现他给她加油的声音已经听不到了。
她身子一僵,小心翼翼从坑里爬出来,拍拍手看向绛响,他红发褪去变回灰色,半截身子枯萎,几乎只有微弱的呼吸。
宫理伸手将他身体抱起来,听到他手臂依恋般抱住宫理的手臂,发出了梦呓般的喃喃:“师叔师伯,我不会做邪修……”
“……我喜欢被大家围着,爱着,我走不了……众叛亲离的路……我想做大家宠爱的人……”
“多夸夸我吧……我会更努力,我不是……邪修……”
宫理轻声道:“你不是邪修。睡吧。睡吧。”
她垂手,将他放入了坑中,他手缓缓松开来,落在春城的土地上。
落叶归根。
……
宫理想起来自己是埋好了他之后,极其疲惫的推着玻璃缸往回走,然后就摔在石阶上,直接眼前一黑。
她笑了一下:“我这摔得还挺有本事的,我以为我要一直滚到山脚下了!”
众人脸上表情复杂,班主任忍不住道:“所以,你成功杀了外神,解决了春城的天灾?”
宫理看向头顶,结界还在,但蓝色闪光已经没有了,就像是毛玻璃的大碗扣在它们头顶,阳光正从外头照进来,春城的一切景色被照的像是在柔光之下。
宫理笑:“我这功劳,怎么算年终绩效,这不给个锦旗,怎么都要弄个千万元大支票kt板再作为星级员工跟老板合影啊。”
左愫忍不住笑了:“套路挺熟啊。走吧,我看到结界上陆续有许多飞行器平台探入进来,也有些无人机飞进来,必然是方体察觉到春城内部已经净化了,准备进来收尾或调查。”
平树想要抱她起来,但宫理的义体很沉,他有些抱不动。
柏霁之道:“我来吧。”
宫理有点不习惯被人抱着,更何况她还总觉得柏霁之是小孩呢。
但柏霁之毕竟武艺跟她不相上下,手臂抱住她还是稳稳当当的,宫理只好尴尬的转过脸去。
她回头,发现定阙山山门石路旁边,一棵稚嫩矮小的腊梅树开着花。
是她种下绛响的地方。
宫理轻声道:“平树,能给我摘一朵花吗?”
平树不明所以,还是给她折了一小枝腊梅。
宫理拈在手中,笑道:“这是我的劳务费啊。”
第97章
她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热闹的云浪楼, 几乎是柏霁之将她抱入门派,就一群大小孩子围了上来。
“是银色胳膊的姐姐!”
“啊……你的腿怎么了?会痛吗?”
他们面容在此刻明亮的春城里,显得如此青春稚嫩。
其中简直是恨不得当保镖, 拨开其他人,让柏霁之将她送入客房。客房早已打扫好了,甚至还给摆了好几盆用毛线做的假花。这群孩子甚至将之前云浪楼因为怪物而垮塌的房顶都给修好了。
柏霁之将她放在床铺上,他一路都没怎么说话, 仿佛一直屏息, 直到将宫理放下来才吐出一口气。
宫理挑眉:“我那么沉?”
柏霁之摇头, 他没说自己紧张的背后冒汗:“不是……我怕我不会抱, 脚下一绊摔到你。你先歇歇, 听说冈岘要来与我们会合,带我们回去。”
能从窗外看到, 结界之上不断有小小的涟漪般的亮光, 是外界的干员与飞行器进入春城结界。
她自己的仿生义体已经完全被外神融了,毁掉了。而她自己的银鱼义体的右腿断了, 她现在还没有替换件,基本只能躺着。
左愫也怕她无聊, 将她师父之前的轮椅推出来, 带着宫理四处逛逛。
从云浪楼山顶能看到阳光下的春城, 那些灰黑色的植物、因地震而崩塌的山体, 让这里看起来像个破败而关闭的煤场。而也有成片的莹白色的秧苗,在谷底与山坡上生长蔓延着, 缓缓吸收着春城地下仅存的污秽, 随风如长绒般斜倒, 像圣洁的羊毛。
宫理看到在云浪楼附近的一处小山坡上,有一株迎风的松树, 松树下方是一方雕刻的石碑。
左愫注意到她的目光:“嗯,是师父。他最后也没能叫我的名字,但我看得出来,他记得我,他……在想我。”
石碑上的松树上绑着许多五颜六色的布条,在灰黑色的春城废墟背景中,耀眼飘扬,石碑上还有孩子们折纸的水母,他们并不知道水母是附身的眷族,只知道师父最后化作水母保护了他们。
宫理:“你会想要留在这里吗?”
左愫:“会想。但春城已经不在了。这里的灵脉已经完全毁了,不会再有门派灵力、仙云山门的修真之城,不会有天才频出的门派大比。如果可以从方体请辞,我是想过离开方体跟大家生活在一起,可师弟师妹都不同意我离开方体。”
宫理惊讶:“为什么?你进入方体可真是机缘巧合,也非你情愿,他们不想你吗?”
左愫生着雀斑的脸上被天光照亮,她道:“他们都说,这年头或许进了方体,才有可能行侠,行道。至于他们,你没发现在这里的孩子,比咱们当时救出来的要少吗?”
左愫:“春城恢复原样之后没多久,第一批干员进来,负责来清点、治疗那些变异者们。但变异者人太多了,他们就说需要一些人来帮忙,最好是熟悉春城的地形和各个门派,也能让变异者们安心、不设防的。我就叫了些年纪比较大的师弟师妹们去帮忙了。”
因为云浪楼是春城的异类,很多孩子都跟各个门派的后勤关系很好,此次他们去帮忙,当真有许多变异者还记得他们。
师弟师妹们当然也找到了姜珠……
“因为姜珠在那儿,他们更留在变异者之间不肯走了。方体干员也说,因为涉及的人数众多,治疗的难度也很大,这场治疗甚至可能要持续几个月甚至几年。”
宫理惊讶:“这么久?”
左愫露出一点笑容:“然后他们决定了,想要留在春城,协助方体救治好那些变异者。他们说让我先把年纪小的都带走,带去万城,等他们这边结束了,就去找我汇合。等以后,我们都汇集在万城之后,大家再想办法,天无绝人之路。我像这次任务会发不少奖金吧,看能不能租个大房子,大家都住到一起。”
宫理想了想,也忍不住露出笑容:“挺好,以后我们都去你那儿通宵打牌。你的师弟师妹也都挺可爱又可靠的,很快会适应万城的。”
左愫望着石碑的方向,轻声道:“是啊。只要大家还在一块就没什么害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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