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凝视着眼前一排的玻璃高脚杯,杯中暗红色的酒因为天花板上头变换的灯光照映,顏色也随此千变万化。抬眸间,撞见张郁芯的笑容,她拿起了最左边的高脚杯,仰首一饮而尽,剎那,她的身后传来了大伙儿的惊呼叫好,她立刻用挑衅的眼神看着我。
我亦不惶多让,伸手拿起身前的酒杯,毫不犹豫的将它喝完,同时也宣示着,彼此的战役已经展开。
见此,她再次提酒一饮,我也不甘示弱的继续我的第二杯。
第三杯、第四杯、第五杯、第六杯……随着一杯又一杯的黄汤下肚,我的脑袋愈来愈沉重,身子愈发灼热,意识也逐渐离我远去,但我仍是一手撑着桌面,另一隻手麻木制式的拿杯、喝下、再拿杯、再喝下。眼前的景象自清晰慢慢转为模糊,在我眼前,只剩刺眼的上方灯光与一张张不聚焦的人脸,可我彷彿自酒光中看到了许多的景象,而那些画面是何等的清楚,因为,那是自我心里的投射,是烙印在我心中的一切。
好像看到了周宇政,他穿着高中的运动服,在篮球场上和其他的朋友打球,磨练球技,追逐廝杀,彼此间的爽朗笑声、球鞋与场地摩擦而传出的刺耳声、运球的拍打声……
他又骑着车,在假日时载我去台南的各处玩,有安平古堡、亿载金城、黄金海岸、国华街、神农街、孔庙……我在他的身后紧紧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背上,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唯有鼻息间缠绕属于他的味道成为这片天地里的唯一……
他猝不及防的将我搂进怀里,登时,我的脸撞上他坚实的胸膛上,让我羞得满脸通红,而他牢牢的将我抱紧,眷恋的梳理着我的长发,「少云,我真的好喜欢你,好想永远跟你在一起……」
那是我一生中最美的季节,在那韶华流年之初我遇到的他。
眼前的酒都被我和张郁芯喝完,服务生一边排好我们喝完的酒杯,一边添上新的酒于玻璃杯中,就此展开了第二轮。张郁芯在我身前叫嚣,但我选择沉默,继续贪恋着眼前自记忆深处浮起的回忆,继续喝着第二轮的酒。
好像看到了纪维维,他穿着一身系队的球衣,眼身坚定认真,与系上的同学们合作无间的传球进攻,手脚俐落,每个动作敏捷流畅,在第四节的最后关头上顺利投入一颗三分球,忽地,他转向正在为他欢呼的场边,眼神扫视着每个人的面孔,最终,停驻在我的脸上,我傻傻的望着他,嘴边的笑就此停在原处,却见他的眼里在看到我时流露出一丝释然,而后衝着我扬起了一个阳光喜悦的笑容,这才归队与敌方握手道谢。而那一场比赛,于我而言,则永远凝止于他那张灿烂耀眼的笑顏。
不知怎么的,对他的记忆开始摇晃淡化,说到底,虽然相处时间说短不短,但说长却也不不长,在这数月以来,多数的时间我们太少相交接触,何况,对他的迷恋憧憬,大多是来自对周宇政的想念与自己的胡思乱想罢了……
我觉得胃好胀好撑,大量的酒堆积在我的肚子中,身子只要稍稍一晃也就在我的体内摆盪摇曳,而浓厚的酒气四面八方而来,无论是鼻子前、口中,甚至是自喉咙里也不断直直窜出酒味,一开始倒也还好,但闻久了却让我觉得反胃噁心。
眼前的张郁芯似乎还撑得住,但我自己心里清楚,身体已经快到极限了……
莫名的,眼前浮起与温宥生的回忆,嘴角间不自觉的勾起一丝浅浅的笑。
在狄卡上的相识,每天回信写的不亦乐乎,字里行间发现彼此的心灵是多么的相契相合,而后,我们在现实里相见,他的温柔、真诚、温暖、平和、好脾气……一如在网上我所认识的他,他总是那样,不疾不徐从容不迫,对我从来不会露出任何一丝的不耐,永远都是用那双真挚温腻的眼神凝望着我,倾听我所言,唇畔绽放微笑。
我却在此刻不敢再多想妄想,不,该说是非分之想,那么好的他,如今的我何有资格去回应他?那根本是玷污他的美好……
思及此,我恍惚的笑着。于我而言,自己已如尘埃卑微轻贱,而他,是我上头的温煦清风,他太乾净、太梦幻了,哪是我能所搆及接触的?与其说,今日与张郁芯较劲酒量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所以才斩钉截铁的拒绝他的朋友,不许他们和他通风报信,倒不如说,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么好的他……
有了张郁芯在系上广阔灵通的人脉,我的名声在他们系上势必黑的发亮,而他也会被舆论波及。一个向来与系上八卦无缘沾边的人,如今却成为其他人茶馀饭后的间谈笑语……我忽然难以想像与他下次的见面,他会以什么样眼光看我?可能温柔如初,但心间的思量却变质了。
郭少云,你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到底是怎么把自己推向眾人的舌尖之上任人舆论?初入大学不久,为何就把自己搞得身败名裂?这往后的四年你又该如何自处?
愈想着,我愈发心慌,但我不敢哭,因为若是在此刻落泪,就意味着我认输了。
我恍惚的思索着,细细品味着我自开学以来直到今日的一切,而后,不自觉的又笑了。无论是遇到纪维维,又或者是后来的温宥生,虽然因着他们而让我捲入这些是非恩怨之中,但我却不后悔,因为他们都是我生命里无可取代的美丽风景,而彼此间的记忆也都是快乐的,只是或许,相遇的时间错了,才让这一切都面目全非。
谁不想乾净、好端端的站在人群前?可总有一天你将明白,纵使今日每个人都努力的活着,也将会一点点的心偏而让自己陷于一些人眼中的不义,落人口舌。这就是大学,一个小型的写实社会。
头好晕、好痛……全身已经不知该如何使力……我重心不稳的向后趔趄,准备摔倒在地。
我想着,最好把自己摔疼一些,或许能因为痛楚而让我更清醒一点,回过神后可以继续专注于眼前的较劲,孰料,身子却是落入了一处柔软的温暖。
我傻楞楞的侧首,原以为是从包厢里出来的纪维维,或是其他人,却未曾想过,竟然会是他,「怎么喝成这样?」
只是这回的他,脸上不再掛着笑容,眉间挤着皱褶,眼神中充斥着责备与心疼。
「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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