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给他明朗的容颜镀上一层暖暖的金光,他眼神明亮清澈,像天上的星子,明雪霁不自觉地连呼吸都屏住,半晌才道:“你吃饭了不曾?”
吃饭,吃饭,看?见他不问别的,就只想着吃饭,她小脑瓜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元贞觉得不满,然而心里又是温存的,一粥一饭,烟火气息,最平凡最不起眼的事情,却让人那样觉得安稳。快步走近:“没呢。”
“那,一起吃吗?”明雪霁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搜肠刮肚想着。
他低头看?着她,又是一笑:“好呀。”
那个深深的酒窝,久久不曾消失,他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心脏砰砰乱跳起来,明雪霁忙忙低头,手被握住了,元贞轻快的语声:“你带给我过去。”
他唇边那个深深的酒窝久久不曾消失,他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心脏砰砰乱跳起来,明雪霁忙忙低头,手被握住了,元贞轻快的语声:“你带我过去。”
其实明雪霁自己,也并不怎么认得路,昨天才到,也就才去那边吃过一次饭,然而此?时被他拉着,身不由己便往前走去,走出几步才发现,说什么她带他,其实他根本就认得道路吧,引着她穿门过户,径直来到邵七院里,邵七刚刚打完拳,拿着帕子擦汗:“进?去坐吧,马上摆饭。”
依旧是海州风味,带着咸鲜味的粥饭,半海味半菜蔬,蚝仔烙金灿灿的撒着小葱,明雪霁犹豫了一下,夹了一块放在元贞碟子里:“你尝尝。”
昨晚她吃过的,很好吃,她总是不由自主,想把一切好的,自己喜欢的分?享给他。
元贞一口?吞下。行伍之?人,吃饭快得很,然而此?时咽下去,又觉得不对劲,该仔细尝尝的,她头一次给他夹菜,怎么能?这么草草就完事了。下巴冲那盘蚝仔烙一点:“再来点。”
明雪霁果然又夹了一块送过来,元贞不等她放下,头伸出去一点,余光里瞥见邵七盯着,便又顿了顿,拿筷子从她筷子上接过,轻哼一声。
真是碍事,若不是他在,他就直接凑上去吃了。
夹着那快蚝烙送进?嘴里,慢慢咀嚼,外皮酥脆内里滑嫩,这种?口?感其实他并不怎么中意,但是她夹给他的,便觉得分?外好吃,下巴又向那边一点:“再来。”
明雪霁便又去夹。笑意含在眼中,元贞想,她怎么这么乖,要干嘛就干嘛,自己都顾不上吃饭了。
邵七独自拣着他们没吃的吃了几口?,比起昨晚,今天他的话少得可怜,实在是插不上嘴,他们虽然说的也不多,然而这稠密亲昵的气氛,他坐着在这里,也就显得十分?没眼色了。
也就难怪元贞方才横他一眼,极是不满的模样。
耳边听见元贞说道:“吃完饭跟我上山。”
邵七抬眼,看?见明雪霁犹豫的神色:“有什么事吗?我想去铺子那边看?看?。”
“这两天先别去,”元贞夹一块鱼肉放她碟子里,“明家?那边不清气,只怕他们要过来罗唣,我已经托了杨姑姑先帮你照应着。”
邵七笑了下,看?来他已经知道了,昨夜他连夜让人押明睿和赵氏出京,明家?所有的金银细软也都带走,房契地契收回,几间商铺一夜之?间搬空关张,就连计延宗盯上的,东大街那所宅院,昨夜也派人收回来了,计家?人深更半夜被扫地出门,听说暂时住在客栈里。
他们不敢来找他,但很有可能?会去铺子里找她,软硬兼施,哭诉吵闹都有可能?,虽说她现在也能?应付,但没必要跟这起子小人纠缠,他本来也打算让她这两天先别过去,没想到元贞抢在前头办了。
半晌,明雪霁点头:“好。”
不自觉地想起那夜他抱着她骑马过去,她围着被子,惊惧害怕,看?见高大的苍灰色山影,沉沉地压下来。脸上不自觉地红透了,这次再去,会是什么情形呢。
近午之?时,明雪霁与元贞同车来到圆山脚下。
进?山的大道上设了路障,士兵们盔甲鲜明把守住两边,从半开?的窗户里,明雪霁看?见路障前停着许多车轿,又有许多官服朝靴的人等在路边,不知是谁喊了声王爷来了,呼啦啦,一大群人都往车前涌,边跑边喊:“王爷,王爷!”
嗒,元贞关上门窗,又栓上锁扣,明雪霁在他怀里,听见外面各种?各样声音叫嚷着,苍老的年轻的,字正腔圆的官话:
“边事未定?,国不可一日?无王爷,王爷不能?甩手不管呀!”
“臣已上书进?谏,只求王爷早日?还朝!”
“国事为重,情爱为轻,王爷岂能?为了个女子,弃大雍百姓而不顾!”
车轮毫不停留,快快越过,将?这些?嘈杂全?都抛在身后,明雪霁低着头,心绪沉重到了极点。若不是她,他又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她果然,只能?成?为他的污点。
耳朵上突然一疼,元贞咬了她一口?:“又瞎想什么。”
喉头哽着,明雪霁说不出话,听见他低缓的声:“就算没有你,早晚也有这一天,你这都是什么毛病,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可是,又让她怎能?不胡思乱想,不觉得是自己的缘故。眼角湿着,明雪霁哽着声音:“王爷,都怪我。”
“跟你没关系。”元贞一口?否定?,“不准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车子慢慢停住,明雪霁从门缝里望出去,看?见青松翠柏,山花烂漫,他们到了半山腰。
第72章
山道蜿蜒着通向陵园, 明雪霁被元贞挽着,与他并肩往山上走去。
山脚下那?些?大臣大约是看见了他们,越发骚动起来?,叫喊声隐隐约约传进耳朵里, 让人如芒刺在背, 心绪怎么?都安稳不?下来?。
“别理会,就当是狗叫。”元贞紧紧握着她?的手, 掌心的热意透过皮肤传过来?, 让她?惶惑的心境一?点点安稳,“那?些?人一?大半都是皇帝派来?试探的, 哪是真?心为国事着想?。”
那?么?另一?半,也还是真?心盼着他还朝的吧。她?从很早之前,就听说过他的威名,有他在,戎狄才不?敢轻举妄动,大雍又怎么?能少了他。“王爷……”
“别叫王爷,”元贞打断她?,“我表字松寒。”
明雪霁脸上一?红, 男女之间, 只有亲近的人才会叫表字,她?怎么?敢。
“今天只有你跟我,”元贞攥住她?的手紧了紧,“不?准再提那?些?败兴的玩意儿。”
明雪霁看见那?些?侍卫都离得很远, 大约是得了他的吩咐, 不?要?打扰他们的缘故, 他诸事筹划了,只要?跟她?安安静静一?起待在山上。
山道刚刚修葺过, 道边的沟渠培着新土,淡淡的清气,他拉着她?的手不?紧不?慢走着,转过一?道弯,山脚下吵嚷的声音全然听不?见了,路边横生一?株苍耳,闹哄哄地全是满身倒刺的果实,元贞一?脚踩倒,跟着揪下一?颗两指一?弹。
嗖一?声,苍耳飞出去打在远处树上,枝叶间一?只斑鸠咕咕叫着,拍着翅膀飞得远了。明雪霁被他拉着从边上走过,裙角拂过,想?起从前在乡下打柴时,总是一?不?留神就会沾到苍耳,回家总要?摘好久,那?边山上也有斑鸠,咕咕咕,咕咕咕的叫着,越发显得空山冷寂,就算大白天里,也让人觉得害怕。
不?过现?在,有他,她?不?怕了。
鼻尖突然酸楚得厉害,情不?自禁,握紧了元贞的手。
元贞觉察到了,十指相扣,将?她?紧紧握住,转过脸看她?:“怎么??”
“没什么?。”明雪霁低头,忍住落泪的冲动,慢慢平复着声音。
哪怕邵七说她?很好,哪怕邵七说她?没有什么?配不?上的,但事实就是事实,她?嫁了人,整整三年,还有过一?个孩子,那?些?现?在泥潭里的日子,与万人仰望的他,怎么?都是不?相配的啊,即便?现?在这样的温存时光,也好像是投来?的一?样,让人在沉迷中,总带着忧伤。
就好像一?眨眼,就会消失不?见了。
“怎么?又哭?”耳边传来?元贞低低的声音。
他停住步子,弯腰低头,指腹抚过她?的眼梢,稍稍有点潮,但并没有掉泪,不?过他听得出来?,她?声音都变了,准是想?哭。“又想?起什么?了?”
“没什么?,我没哭。”明雪霁吸着气,抬头向他一?笑。
明亮柔软,是他很少看见的笑容,她?笑得实在太少了。元贞心里漾起一?股柔情,摸摸她?的头发:“没哭就好。”
这次,他倒是没把她?的头发弄乱。
微微的山风吹着,长长的山道上他们两个脚步紧紧相连,元贞在说话:“我小时候经常来?。”
他望着前面,明雪霁便?也跟着望过去。山道在此处骤然开阔,秋日的天空高而深远,悠悠荡荡几朵白云,树木的枝叶半黄半绿,地上零星的野花,他并不?曾修缮这里,一?切都还是山野原本的模样。
“我母亲喜欢这里。”元贞是轻缓的调子,幽幽的,他的目光也是。
明雪霁看着他,有一?刹那?很想?知道他母亲的模样,会不?会像他一?样,唇边也有一?个深深的酒窝。
“在宫里那?几年,我总想?着等?我回家去了,母亲不?知道该有多?高兴,”他慢慢向前走去,“结果等?我终于回去,母亲已经快不?行了。”
明雪霁鼻子一?酸,不?自觉地,抱了他一?下:“没事了。”
他用力?回抱住她?,抱的那?么?紧,她?的脸帖在他心脏的位置,听见浑厚的,有力?的心跳,他慢慢抚着她?的头发,嗯了一?声:“我知道,没事了。”
山风微微的抚着脸颊,他有很长时间没再说话,她?便?也没做声,只是偎依在他怀里。这是她?头一?次,这样主动,这样抛弃了所有顾虑,认认真?真?与他拥抱,万虑皆空,天底下所有的一?切,她?想?抓住,想?拥有的一?切,无非是他。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松开她?,挽着手继续往前走。明雪霁嗅到他身上雪后灌木的清气,与这山野的气息那?样契合,他一?定?,也是很喜欢这里的吧。
让她?,也有些?喜欢这里了。
抬眼,看见不?远处的白墙灰瓦,陵园到了。心里不?觉便?开始忐忑,步子越走越慢,他停下来?:“怎么??”
“没,没什么?。”明雪霁定?定?神,目光越过他,看向陵园。寻常显贵人家的陵园总摆着许多?石人石马,到处种植松柏,这座坟简简单单,萋萋的青草,遍地的野花,还有几株桂树,也许都是他母亲生前喜欢的吧。
“走。”元贞拉着她?,慢慢向前走去。
穿过大门,踩着柔软的草地来?到坟前,明雪霁犹豫着,元贞已经跪下了,她?不?由自主也跟着跪下,正午的阳光把影子压得很小,一?点点地跟在旁边,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向下叩头。
于是她?也不?由自主,也跟着叩头下去。抬眼,听见他低低的声音:“娘,松儿来?看你了。”
突然很想?哭,眼泪涌出来?,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喉咙堵着,听见他还在说话:“娘,我要?成亲了。”
泪眼模糊中,他伸手搂住她?,带着温存的笑意:“我把她?带过来?了,娘你看看,好不?好。”
***
城东,客栈。
门外不?停有人走动,闹哄哄的怎么?也没个消停,计延宗歪在床上,沉着脸拧着眉。
他们是半夜被邵七的人从东大街赶出来?的,昨天挨了元贞几个窝心脚本来?就有内伤,大半夜里拖家带口找住处,连气带冻,客栈房间又不?隔音,后半夜也不?曾睡着,此时昏昏沉沉,觉得伤势又重了几分。
吱呀一?声门开了,外面的嘈杂声猛然响起,随即又被关起的门隔住,蒋氏端着药走进来?:“英儿,起来?吃药了。”
计延宗撑着床头,勉强坐起来?:“怎么?是你在忙,素心呢?”
蒋氏端着药碗凑在他嘴边,冷哼一?声:“一?大早起来?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还想?再说,看他脸色难看,忍住了又没说,计延宗慢慢喝着药,苦得很,黄连一?样,像他的心境一?样。
咣!门又被撞开,张氏慌慌张张闯进来?:“坏了坏了!你丈人两口子都不?见了!他家几间铺子也都搬空了,门都没开,外头还贴着易主的告示!”
门开着,外头来?来?往往,说话声吵架声东西响动声,乱哄哄直往耳朵里钻,计延宗拧眉:“把门关上。”
“还关什么?门呀!”张氏嚎哭起来?,“我的钱啊,我辛辛苦苦,牙缝里省下来?攒了一?辈子的棺材本,整整三百六十一?两银子!都让你丈母娘弄走了,现?在他们人也没了,老天爷呀,钱没了,我还活着做什么??”
吵得很,吵死了。计延宗一?口气喝干药:“闭嘴。”
声音不?高,森森地都是冷意,张氏一?个寒颤,下意识地停住。
“关门。”听见他又道。
张氏不?由自主走去关了门,计延宗抹掉嘴边的药汁,冷冷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明孟元还在,邵七还在。明家的钱应该都在邵七手里。你手里可有文书契约?”
“没有啊,刚给了你丈母娘,还没给我收条,他家就出事了!”
没有收据,全靠一?张嘴说,谁肯认这笔账。计延宗沉着脸:“没有收据,连我也没有办法。”
张氏愣了半天,嗷一?声大哭起来?:“那?怎么?办?你快想?办法呀,你不?是状元吗,你做着官连皇帝都看重你,你快点给我要?我回来?!”
吵死了。计延宗大喝一?声:“闭嘴!”
使岔了气,一?阵激烈的咳嗽,肺都快咳出来?了,张氏果然闭了嘴。计延宗咳得带泪,死死盯着她?:“那?些?钱本来?也不?是你的,有什么?可哭的。”
都是她?的首饰衣服,她?一?点点卖掉,填饱了这个贪婪的老妇人。如果张氏不?是这么?贪婪,她?的日子就不?会那?么?艰难,对他的恨意也许就不?会那?么?深。
张氏也知道他说的是明雪霁,张着眼睛分辩:“你,你怎么?能这么?说?她?是我儿媳妇,孝敬我难道不?是应该的?”
“儿媳妇?呵。”恨意涌上来?,昨日那?耻辱的一?幕幕不?停闪过,计延宗压着喉咙里的腥甜,“昨天你在陛下面前,不?是说我跟她?不?是夫妻么??她?是你哪门子的儿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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