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你把金枝金蝉带进去,给她们换身衣服,脏兮兮的。”陆梓茵虽心里惊诧无比,但还是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爹爹怎么有时间见外人了,不是说好了今天姐夫带你去拿那本《乾隆芥子园》吗?”
“喔唷,一时间忘记了,跟周家小子聊得兴起了。”陆老爷一拍脑门,“哈哈哈,阿晏你看,我这个女儿啊,才回来几天,这家里大小事她记得比我这个常在家里的人都门清,谁要是有她主内,那就享清福了。”
“阿晏”,陆梓茵大为震惊,这个男人到底有什么诡计,让第一次跟他见面的父亲就如此亲切的称呼。
“是陆老爷会教养,陆三小姐的不仅学识渊博,听闻还是留洋的女学生,这上海遍地的书香世家哪有把自己女儿送去西洋读书的。”这个马屁拍得实在是精妙,表面夸了陆梓茵,其实还是在夸陆老爷的眼界和先见之明。
陆老爷自然是受用的,笑容愈发可鞠了起来,但是他一想起那些个珍本古籍,还是起身准备出门,不过明显能看出他那几分恋恋不舍:“你们年轻人多聊聊,我这个老家伙就不参与了,阿晏今日要是有空闲,就在家里吃饭吧。”
“好,好,我就多谢陆老爷了。”
陆梓茵看着他的对答如流,将他迎进家门已经是引狼入室了,若是还留在家中吃饭,那必定是养虎为患——她开始思虑怎么将这个男人送走,不过民间俗语不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何况还是此等瘟神,那跟狗皮膏药似的,黏得死死的,哪里还能甩掉。
见自己父亲走了,陆梓茵脸上那待客的微笑瞬间消失,换上了一副嫌恶的表情:“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里的?”
“陆三小姐,你不必做出此等模样,今日我并不想吃你陆家的饭。”周晏也见陆老爷走了,他先前那一副正经危坐的样子转眼就殆尽,如今整个背部倚着红木椅背上,二郎腿翘得欢实,说话的语调也变得不羁且轻浮。“我不过是遵守信中诺言罢了,不过诺言只兑现了一半,还有一半得靠长远之计。”
“婚姻大事,岂容你一人说了算?”陆梓茵横了他一眼,他的那副模样是她最看不惯的。回到上海这段时间,她还是花了几分精力去调查周家——若是说家底,确实比如今这个破败的陆公馆要强上百倍有余;可若是说家世,周家不过是一介泼皮破落户,踩着洋人的东风,做了几桩大买卖,这种家世,还不如买办起家的宋家。
“确实,婚姻大事多是父母之言,媒妁之命。陆三小姐,你可有想过你的父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周家这样的家底,他早已闻着味了,如今我送上门来,他不乘虚而入,岂不是亏大了。”周晏笑着分析道,“况且,你我二人,虽没夫妻之名,但早已夫妻之实。那你说......”他挑了挑眉,像是在示意陆梓茵,让她别忘记前些时日发生的那些事情。
“那你去说吧,左右不过是没了贞节。”陆梓茵从小就娇生惯养,当初陆公馆的人,只有听她话的,就没有敢指使她的,甚至都没有那些出言威胁的。如今周晏这般胁迫,她自然是一股无名之火直冲天灵盖,威胁又如何,破罐子破摔罢,“这种计谋,放不上台面的小人。”
“这句话,我权当是陆三小姐夸我了,生意场上,都是小人,小人做习惯了,哪里还能做君子,哪怕是做伪君子,我周某人都觉得膈应。”没错啊,像周晏这种四处奔走的生意人,明枪暗箭,阴谋阳谋,别人用了对付他,他用了算计别人,早就没有了君子之心,小人之势倒是学了个十全十。
“周先生,你喜欢吃什么,老爷吩咐过,要招待好你。”张妈的突然出现打断了屋内二人剑拔弩张的氛围。
“谢谢张妈,今日便不用劳烦你做我的饭了,晚上还有应酬,下次来了再尝尝张妈的手艺。”周晏宛如陆梓茵小时候看的川剧变脸,上一秒还是吊儿郎当的模样,这一秒已经是一个正人君子。
“嗳,那就可惜了,一会我给老爷电话说一声吧。”张妈听完,转身就离开了。
“放心,今日我不会留在你家吃饭,放长线钓大鱼,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好事’多磨,陆三小姐,很多事情可能不是我来磨。”周晏将帽子戴好,走到陆梓茵耳边说道,“你知道吗?今天晚上夜巴黎有一个歌后比赛,听说陆家曾经的下人也要参赛——这要是摘得歌后的桂冠,也不知会落得什么下场。”
“周晏你什么意思。”
“陆家太久没有受邀参加这种盛会了吧,之后歌后大赛结束了,我会跟陆三小姐聊聊这些有趣的玩意。”陆梓茵没听懂这个玩意的含义,到底是不是什么谈资还是新闻,还是真实的玩意......
不过,她如今知道的是,今天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自己的父亲将会成为周晏最大的说客,尽全力来想办法促成这段姻缘——
一个嫁给军官,一个嫁给买办,一个嫁给暴发户。陆家自己没了名利权,倒是通过把女儿们养成一片片璀璨而贵重的琉璃瓦,置入别家的房顶之上,重新让这个家再次蓬荜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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