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会……
心急如焚的在庄园里等待了许久,郑参军终于带了人过来,邬翠翠打眼一瞧,不曾想竟还是个熟人!
“可是吏部王侍郎?”
那中年?男子唯有苦笑,因为身在他人篱下,又承蒙收留之恩,赶忙拱手?见礼:“正是在下,李夫人有礼了。”
邬翠翠还礼之后,开门见山道:“城中发生了什么事?还请王侍郎据实?告知!”
王侍郎迟疑几瞬,脸上苦涩之意更深:“倒不是我不想据实?告知,而是直到此刻,我也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啊——今日?晚膳之后,我业已歇息,不曾想却有人夜叩门户,向?我预警……”
邬翠翠神色一凛:“预警?!”
“不错,”王侍郎道:“那人头?戴斗笠,遮住面庞,我辨认不出面容,只说我昔年?为大理寺少卿的时候曾经为他洗清冤屈,故而今日?他也不忍心见我枉死,所?以特来示警。”
“他说,天子意欲血洗陪都,今夜城中必定?血流成河,金吾卫至多还有两刻钟便到,让我带着妻儿赶紧出城逃难……”
邬翠翠眉头?微动?,道:“你信了?”
王侍郎叹息道:“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又说:“近来城中风向?有异,李夫人想来也有所?察觉,否则,又怎么会出城避难?”
邬翠翠并不接这?一茬儿,而是继续问道:“然后呢,王侍郎都见到了些什么?”
王侍郎遂道:“我家?中不过三口人,加上仆从,也只有八个人罢了,好歹寻了四匹马,两人一骑逃出城来。”
“陪都不比帝都,既无禁夜,各处看管也不甚严密,我们不敢走大路,只是从小道穿行,一路上看见金吾卫穿戴铠甲、手?持火把,行色匆匆,哪里敢近前看?逃命似的出了城,前来投奔李夫人了……”
邬翠翠惊疑道:“王侍郎家?中只有三口人?我仿佛记得——”
王侍郎沉默几瞬,方才?低声道:“京城失陷之际,全都走散了,只有小女儿没有出嫁,留在府里,逃难时与我妻一道得活。”
一股难言的阴翳陡然冲上心头?,邬翠翠黯然道:“实?在是对不住,说起这?些来。”
王侍郎摇摇头?:“天子都有皇子公主失散他处,更何?况是臣下之家??我好歹身为朝廷官员,紫袍上殿,危难之际,尚且保全了妻子和女儿,较之那些无法逃离帝都,深陷地狱的百姓来说,已经是万幸了。”
邬翠翠肃然起敬,若有所?悟,然而此时此刻,却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时间让她心生感慨。
她问出了心头?疑惑:“王侍郎是谁的人?”
王侍郎微露不解:“什么?”
邬翠翠注视着他,又一次询问道:“您是太上皇的人吗?”
王侍郎听得错愕,几瞬之后,复而正色起来:“如若李夫人是要问我哪一年?入仕,被哪位天子点官的话,那我是太上皇的人,可李夫人若要问我朝堂为官,是为哪位天子尽忠的话——哪一位也不是,我是在为这?天下,为朝廷社稷尽忠!”
邬翠翠神色微动?,王侍郎却已经问了出来:“李夫人何?故发此一问?”
邬翠翠迟疑着是否可以向?他透露实?情,然而王侍郎官居吏部,执掌天下人事升迁,本就是人精中的人精,前后思?量,往来斟酌,很快便得出了结论?。
他讶然道:“是天子与太上皇忽然反目,故而要清洗可能忠心于太上皇的官员?!”
邬翠翠的讶然比他还要深重:“天子与太上皇忽然反目——您怎么知道他们从前其实?是一伙的?!”
王侍郎更吃惊了:“错非如此,天子怎么可能指挥得动?效忠于太上皇的禁军?”
邬翠翠久久没有言语。
自?惭形秽,深有种关公面前舞大刀的耻辱感。
王侍郎反倒宽慰她:“李夫人并不是我,没有浸淫朝堂多年?,又不曾如世间男子一般参悟政治,看不透也是寻常。”
继而便跳过这?一茬儿,凝神苦思?道:“天家?这?对父子,又在打什么主意呢。”
邬翠翠迟疑着道:“太上皇,或许有重登大宝的意思?呢,而天子,只怕也不甘心老老实?实?做他手?中的棋子,两方利益冲突之下,才?有了今晚这?场变故吧……”
王侍郎先是怔然,继而目露萧瑟,不胜悲凉:“居然是这?样吗,如今,可是连帝都都失落在叛军之手?了啊,居然还在内斗倾轧吗。”
又面露愠色,盛怒道:“他们到底把这?天下当成什么,又把涂炭的生灵当成什么?!”
邬翠翠缄默不语。
王侍郎则很快冷静下来,再行一礼,央求道:“今夜惊变,城中却不知有多少人家?罹难,受害的难道只有官员吗?这?场清洗只是开始,更大的风波只怕还在后边啊,请李夫人与我一队人马,允许我带人去接应那些逃难出城的人……”
邬翠翠心乱如麻。
她感觉自?己此时正站在一座年?久失修的吊桥上,摇摇欲坠。
进,可能有陷阱,退,也未必能够得活。
该接应那些人过来吗?
若真?是如此,只怕立时就跟天子撕破脸了。
再则,她心里或多或少对于那些人心存芥蒂。
王侍郎看出了她的犹疑:“李夫人仿佛心怀踌躇?”
邬翠翠别过脸去,道:“的确如此,您或许有所?不知,我父兄当初殒命,亦与太上皇脱不了干系,此番被天子所?清洗的,也是太上皇的要臣们……”
“糊涂!”
王侍郎却正色道:“哪有什么太上皇的人,天子的人?只有国朝的人!”
“若是依从这?套理论?,我岂非也是该死之人,邬家?从前不也是太上皇的拥趸?”
说完,他叹口气道:“朝中官员诚然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但好歹都是经历过数道筛选,能够总览大局、做些事情的。李夫人,社稷已经糜烂成这?个样子了,能多留几个火星,就多留几个吧,难得糊涂啊!”
邬翠翠听得低下头?去:“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这?边点一队人马给?您。”
王侍郎再三诚谢,也说:“我知道李夫人心中的忧虑,不会带他们过来的,只是叫在庄园外边暂时避难,至于天子可能有的仇视,难道您此时置身事外,天子便会对您和李将军友善吗?”
“坐视天家?那对父子将天下人视为棋子随意摆弄,总有一天,我们也会成为他们手?里被肆意摆弄命运的那颗棋子啊!不在他们初初发作之时积蓄力量,联合起来,待到日?后同行者尽数凋敝,想要反抗,也是无能为力了。”
邬翠翠并非不识好歹之人,听得出王侍郎话里的提点之意,当下正色道:“是,受教了。”
王侍郎定?定?的看着她,忽的问:“我听说当初是夫人慧眼识珠,选定?李将军为夫婿,你们夫妇二人在一处时,难道没有谈论?过这?些事吗?”
邬翠翠最怕被人提起往昔,再去思?量王侍郎所?问,又有些赧然:“有时候,也会说一些,但是我太蠢了……”
王侍郎欲言又止。
邬翠翠敏锐的察觉到了他情绪当中的一点悲悯,心下微微一突:“怎么了?您好像……有话要说。”
王侍郎顿了顿,才?道:“人与人交际,忌讳交浅言深,只是夫人助我,我便冒昧的多说一句不讨喜的话,夫人与李将军,不像是同路人呢。”
邬翠翠脸色顿变,却是弯腰向?他深深行了一礼:“还请您明言?”
王侍郎瞥了眼火光愈发明亮的城外,言简意赅道:“我先前曾经与李将军言谈,他是知晓民生疾苦的人,夫人您,却是生长于富贵之中,与他截然相反啊。”
生于富贵之中……不食人间疾苦吗?
王侍郎匆忙离去,邬翠翠却仍旧站在原地出神。
她还算是不知人间疾苦吗?
短短半年?之内,她几乎失去了所?有的至亲,经历了来自?同胞骨肉之间的离间,也承受了信重之人的背叛,茕茕忧虑,提心吊胆。
她学着善待身边人,即便是地位远远不如自?己的,学着在力所?能及的时候帮助自?己能帮助的人,也很认真?的去了解缫丝养蚕,民生疾苦……
即便如此,在王侍郎看来,也仍旧是与李峤截然相反的一种人吗?
邬翠翠茫然了。
陪都城内的火光与杀喊声并没有因为邬翠翠的出神而停止,甚至于愈演愈烈。
这?里是陪都,而非京都,这?里没有划分明晰的官员住宅区,也不会让宗亲勋贵们整整齐齐的住在一个坊市。
金吾卫要找要杀的一群活人,而不是一群木偶,他们会跑,会逃,也会藏起来。
再有不怀好意之人浑水摸鱼,事态发展到最后,不可抑制的变成了一场席卷全城的烧杀劫掠。
王侍郎带着人一路疾驰到城门口,正看见城门百米之外三层高的那座酒楼在烈火中坍塌,夜风卷着火苗,点燃了酒楼西北方向?的一片民宅。
嚎哭声,叫喊声,木材在烈火中断裂的噼啪声交杂在一处,而除此之外,他冥冥之中也听见了另一种声音。
那是王朝衰亡的丧钟。
天家?之心荒唐残暴到了这?种程度,这?个皇朝,的确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
……
李峤所?部被叛军围困的消息还没有传到陪都那边,却先一步进了李世民的耳朵里。
没办法,顺州本就距离陪都更远而距离庆州更近。
李世民因为记挂这?个义弟,所?以特意打着忧心主君的幌子,带人驻扎到了庆州西。
军帐之中,卫玄成眉头?拧了个疙瘩:“这?场仗可不好打啊,盛名之下无虚士,李峤能以一个奴隶的身份走到今日?,绝非泛泛之辈,即便如此,也被困在顺州……”
余盈盈则道:“看这?架势,只怕不仅仅是叛军想一口将他吃掉,连朝廷那边,也对他心怀恶意呢。”
滕忠道:“救,还是不救?”
卫玄成道:“太险了,魏王那边只怕也乐得坐山观虎斗……”
众人热火朝天的议论?,李世民只管坐在一旁擦刀,并不言语。
就在此时,军帐的帘子从外边掀开,萧明泽走了进来。
李世民扭头?去看,就见她到自?己面前,双手?递了马鞭给?他,笑着说:“都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去吧,多加小心。”
李世民带着一点不出所?料的笑意,朝她挑了下眉。
卫玄成:“???”
卫玄成恼道:“我们说了半天,你是一点都没往心里去啊!”
其余人也是欲言又止。
李世民神色反倒轻松,动?作麻利的站起身来,语气轻快的道了声:“回?见!”便大步走了出去。
余盈盈不无诧异的问萧明泽:“姐姐怎么知道他会去的?”
萧明泽理所?当然的道:“因为他就是这?种人啊!”
她笑吟吟道:“当初李峤救我们的时候,与我们素不相识,只凭满腔义气,如果今天李峤有难,他反而畏缩不前,那他就不是李长生了!”
第1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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