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恪看回屏幕前,过了半晌起身往厕所门口走去,敲了敲门。
里面淅淅沥沥的水声顿时停了,安静片刻,那扇木门吱呀一声逐渐打开,缝隙里最先露出池灿有些肿的眼睛,然后是小半张脸,被水雾打湿得仿佛半透明。
“志愿登录系统的密码。”李景恪言简意赅地开口说。
水珠从下巴低落下来,池灿缩着肩膀呆了呆,反应过来,嚅动嘴唇说:“我写在那本参考书第一页了,本来就想着要你看的。”
李景恪停顿片刻,低头扫视了一眼,问:“洗干净了么。”
池灿“嗯”一声,握着门把的手捏得更紧了些,另一只手拿毛巾挡在身前无意义地擦来擦去,好像这样就能缓解尴尬。
“早上剩的水没那么热,洗完了就快点出来。”
李景恪说完便径直替他关上了门。
池灿嘴角抿得很直,舒了口气站回淋浴头下,打开开关让雾气很小的水重新浇下来。李景恪没有从前对他那样温柔的感觉了,以前李景恪会为他摘掉项圈抱他进来洗澡,现在却不会。
昨晚也是李景恪终于如他所愿,第一次没有做措施。池灿洗得有些久了,放出来的水逐渐变冷,他匆匆关掉,手指好像都被水泡发了。其实他身上到处还是隐隐酸痛,双腿止不住发软。
池灿扶着洗手台擦干身上的水珠,心想李景恪可能还没有完全消气,所以才这么对他。
他套上衣服后站在了镜子前,颈间这根天青色的项圈和红绳吊坠重叠,看起来竟然不显突兀,池灿伸手拽了拽,擦干遗留下的一点水渍。
池灿不知道李景恪打算让他戴到什么时候去,夏天的衣服都是圆领和短袖,根本遮不住这些性暗示意味十足的东西。
他摸到搭扣的位置,其实无论哪里的,想摘掉自己就能摘,就像李景恪要把他锁在家里,他想出去也就出去了。
池灿深深吐了口气,出来的时候,李景恪似乎早看完了他昨天浑浑噩噩一整天之中重新填报的志愿。
因为阳光照不进来,他感觉外面的空气要凉一些,喉咙吞咽时会贴到已经失去体温烘衬的项圈内壁。
李景恪手里又拿起了那张志愿填报单,看了一会儿后抬眼看向池灿,说:“冰箱里不是有牛奶和面包,站在那里干什么,不吃早饭了?”
池灿去冰箱里拿了吃的,最终坐在李景恪对面。他没有太多胃口,不过还是用牛奶咽着面包片吃了起来。
“新的志愿还要改吗,”李景恪说道,“到底去昆明还是北京。”
按往年分数线和录取排名,池灿的分数去省内的云大都已经是百分百能稳的,而老师早就根据他的情况做过最好的推荐,冲一冲,如果能去北京读中传,就会是最完美的结果。
池灿理应将北京的学校放在最前,而不是为了得到李景恪的一句反对,才故意填一个比中传分数更高的学校做挡箭牌。因为池振茂在不在北京都和这没有关系,他去不去北京也和池振茂没有任何关系。
“不改了,”池灿停下咀嚼,低声回答道,“第一志愿是我能尝试选到的最好选择,可以试一试,也是喜欢的,去昆明的话用来保底。”
李景恪关上了电脑,对池灿说:“专业也想好了?”
“嗯。”池灿继续往嘴里塞着面包,终于把最后一块吃完。
他搭在桌上的双手压着桌面并不方便,手腕上都被那圈手环压出了印子,于是吃完就很快把手垂放了下去。
“池灿,”李景恪看回最初这份志愿意向单,挑了挑眉说,“你是不是看我没读过你们这样的学校,没考过高考,所以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才敢拿着这个来糊弄的。”
这会儿池灿低着头闷不做声了。
李景恪站起身,走到池灿面前,拿着他的一只手举了起来,握住,然后检查似的看他手上的手环,再一根根捏过他的手指,说:“怎么不说话了,现在是哑巴小狗啊。”
“哥……”池灿轻声地喊。
“从快高考开始你就在想了,想了这么久,一开始一定觉得自己很聪明,”现在池灿醒着,无比的清醒,李景恪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要是直接不给我看这个,在网站填完志愿就锁定,就谁都改不了了,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到你了,但通知书总有送来的一天,录取的学校总会被我这个总是管着你,让你心情不好的哥哥知道。”
池灿喉咙干涩起来,手指变得僵硬,微微一蜷。
李景恪按直了他的指节,继续说:“你不想一个人承担这份罪责,因为读完高中去上大学,对你来说已经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能考出高分的人自然也想去好学校,读自己喜欢的专业,但你又有点想留下来,舍不得我,想着不如留在风城也可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我逼你留下,以后要是后悔了,你也能少怪到自己头上一点,最大的原因只是你有一个我这样不近人情,还会跟你上床的哥哥,是不是?”
池灿蹙紧了眉头,他没有这么露骨的想过,但当李景恪一点一点赤裸裸说给他听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竟然不能言语,无从反驳。
他在央求和认错了那么久以后,好像终于才明白李景恪到底在生气什么。
“哥,我,“他声线紧绷而又颤抖,“你别……”
“你以前说你记得我,”李景恪说,“小时候带你在池塘边打过枪,我是教你打过枪,他们都不让你玩这些危险的东西,但你找了我,真出了什么事应该也跟我没关系,谁都不能怪我头上,对吧。”
仿真枪往水里打能打出响,打在地上能钻个洞溅起泥,若操作不当,它的杀伤力对一个淘气的稚子来说也缺少概念。
年少的李景恪趁大人不在,没拒绝池灿。
“结果很明显,就算什么事都没发生,也并不是。好孩子就算做错事,也是被别人带坏的。”
李景恪扯扯嘴角,划了下池灿的脸,平淡地说:“不过看来看去也不算亏,就算当初你没把我当你哥,后来看见了我,一开口照样会叫。”
池灿不知为何,听李景恪罕见的提起往事,心脏仿佛才真正被挤压勒紧,拧出了酸涩的汁液。
尽管只有零星几句,他也听懂了。他找李景恪教他打枪,留下快乐的记忆;李景恪教了他,却需要为此付出代价。
此时此刻的池灿也是如此。
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并承受相应的代价。这大概就是池灿成年后真正的第一课。
李景恪现在才教给池灿这一课,让他尝到痛苦的滋味,但对池灿而言,他实则只付出了很少,一点也不能称之为残酷了。
因为李景恪上这一课就是教他打枪那年,才十岁出头。
万幸的是,李景恪那时阴暗设想中的情况并没有出现,池灿没被危险的仿真玩具枪伤到,被急忙叫回去的时候能跑能跳——现在这张脸正抬头看他,在他身边长成了很好的样子。
“但我没想过要怪在你头上,”池灿眨了眨眼,有些羞愧地底下了头,“哥,你原谅我吧……”
“不是已经认过错了么。”
李景恪让池灿举着手供人展览了一会儿,看着他发红的耳根,低声笑了,顺手过去按住了池灿的脊背,捉住后颈让他也站起来。
池灿跟着李景恪回到床边坐下,昨晚解在床头的锁链顿时晃进眼睛,莫名刺眼。
“虽然要去上大学了,但小狗照样是听指令行动的,”李景恪说,“坐好。”
“你是小狗吗?”李景恪问他。
池灿被迫看向李景恪,吞吞吐吐说:“我是……”
“那小狗应该有个小名的,叫什么好,”李景恪有一搭没一搭的慢悠悠说着,往他身前才探两把,他就张开嘴,李景恪笑了一下,“小点声,隔音不好,昨晚应该就被人听见了。”
池灿顿时捂了捂唇。
自从许如桔搬走,隔壁很快住进了一家三口,每天傍晚都鸡飞狗跳的,此时隔壁小孩蹦蹦跳跳的声音果然传进耳朵里。
可他昨晚根本听不见别的声音,沉沦在只有李景恪一个人的世界。
“学校张了红榜,大家都知道池灿考了高分,”李景恪说,“谁能想到,他们认为的乖宝宝居然在家跟他哥上床,还是只会咬人的小狗。”
“关他们什么事。”池灿硬着头皮说。
“那你怕什么,”李景恪俯身逼近过来,把池灿乱动的手拿下来,然后亲了一下他的嘴唇,“就叫小宝吧,乖的时候才叫小宝。”
池灿心里胀得厉害,想说自己现在就很乖的,希望李景恪还能像从前那样温柔一点对他,不再那么无情冷漠。
可李景恪紧接着说:“可会咬人的小狗就得锁在家里。”
池灿接了吻却蹙起眉,盯着李景恪重新给他系上链绳,这下是真的把他拴住了,没办法再跑。
他坐在原地,见李景恪离开了他,去到衣柜拿上了东西又去喝水,一副像要出门的样子,他不顾耻意连忙慌了神地问:“哥,你要出门吗?”
这天李景恪轮休,池灿大中午吃了早饭,一时半会也不会肚子饿了。李景恪拎着钥匙,正好打算出门办点事。
“出去一趟。”李景恪走过去,从床头拿起池灿的手机,通知栏里还有昨晚池灿喝酒时没听见的、李景恪打来的未接来电。
他没有像池灿以为的那样一并带走手机,反而直接放回了原处,池灿伸手能拿得到。李景恪瞧着池灿的眼神,忍不住笑了笑,说道:“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池灿其实稍稍安心了下来,他没办法再跑,意味着李景恪必须按时回来。他低声说:“我会在家等你回来的,一直都是。”
李景恪没说什么,摸了摸池灿的后脑勺,又将手指卡进项圈看了看,他这次扣得不紧,更像一个chocker模样的装饰品,没在池灿皮肤上留下那样类似破皮的红痕了。
只是池灿后颈上有道还没消的勒痕,昨晚池灿自己拽玉佩的时候下手没轻没重,竟然用了死力,勒出来这么深一条印子。
李景恪用指腹在上面来回摩挲了两下,池灿低了低脑袋,被按到脊椎那块骨头上,后背一阵酥酥麻麻。
很快李景恪收了手,径直出门离开了。
李景恪出门去了下关,跟约定的楼盘销售在外面见面。
原本李景恪去存钱那天就提前约好了第二天要去看房,但如今一连耽误几天,他把休息日也往后跟人换了,才在对方的再三催促下定了今天的时间出来。
靠近滨海大道那边的楼盘都是现房,余量不多,很紧俏,李景恪早就看过那一带的房子,他昨天刚跟许如桔介绍的那位客户谈妥,因为对翡翠原料和做工都有很高要求,一笔单下来差不多有百余万进账,沈礼钊定的分红也从不特加条件多扣,甚至合同签订好了就能提前批款。于是这一笔钱再加那些存款,手上的现金已经足够李景恪付完最高额的首付。
再来看房,李景恪是想来最后确认一遍。
至于卖房的大哥怎么夸赞那些数不胜数的居住功能、全家老小无论几口人住起来都方便可心,他都心不在焉,没怎么听。
李景恪只是站在了十楼大采光的阳台窗口。
今年雨季来得迟了些,到现在还没下过太多雨,白天常常艳阳高照,风吹树摇。
窗外照进来了满地的阳光。
李景恪被阳光迎面照着,看着远处洱海湖面上铺满了金色银色的鳞片,单纯觉得这里阳光不错,平平无奇的洱海看起来也不错,会很合适当做他和池灿的新家。
第72章 小宝
李景恪从楼上乘坐电梯下来,对这样的小区环境还有些陌生,更像一个过路人。
他给卖房那大哥递了根烟,自己也夹了一根干烟在手里,没抽。
卖房大哥点燃香烟,看李景恪对这房兴趣不高的样子,他吞云吐雾间还想卖力再推销两句,又说还有另一处类似的房型,面积小一点,也可以去看看。
“不用了,”李景恪打断了他,笑笑说,“就这个。”
他当即跟着对方去楼盘营销中心签完了合同,付了首付,爽快得令那大哥震惊不已,又惊喜万分。
李景恪拿到了钥匙,出来后站在马路边上,倒没什么别的感觉,低头把那片钥匙卡进了钥匙串上。
要住进新房也得等好几月后了,那时池灿已经踏上行程去开启了自己的大学新生活。
不过明年池灿放假回来就能见到他们的新家,李景恪倒是很清楚池灿,池灿一定会站在阳台那个窗口看个不停,李景恪只是不确定从那里能不能看见海鸥,也许还是得去西洱河边或洱海近处才能看见。
但无论如何比从前会好上许多。
从前池灿刚来的时候,李景恪还在家具厂,挤出一份房租都很费劲,现在存款没了,但至少也不会缺了池灿去上学的学费。
李景恪一直就知道怎么做翡翠生意,却从来不喜欢做这行,那时候他没得选。
无奈想要赚钱,还是得全靠了它。
离开楼盘附近,李景恪看了看时间,又去了工作室一趟。
他下车后经过小巷,一路往前走,碰见旁边商铺坐在门口聊天的老板跟他打招呼,一条街上,大家自然都成了熟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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